幸亏当初组建飞熊军时,吕布任命的各部主将、副将便均是自己亲信,唯一例外的张辽也因万炜的知遇之恩而投诚,故而接收事宜异常顺利。
另一边,数目超过两万五的城防军亦改换了他们效忠的对象。只因那城防军的高级将领虽皆为董卓安插的亲信,然真正掌握控制着士兵的中下级军官却多是槐里侯皇甫嵩的旧部。王允虽私心甚重,但并非不知大局之人,即刻去找皇甫嵩出面说服城防军,自然是马到成功。
至此,长安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由于事起仓促,长安城外、董卓苦心经营的郿坞内尚有守军万余,统军的更是董卓之弟董旻——他是断然不会投降的,汉帝、王允等人也不容他降——不除掉这个麻烦,长安城内怕是无人能够安睡。不过,吕布对此早有考虑,让陆鑫拿自己令牌前去郿坞,欲假借己为董卓义子的身份骗取董旻手中兵符。
然而,与其他人对郿坞军事价值的重视不同,万炜却更在意里面囤积的金银粮草。说来话长,去年张济为抵偿侄子攻击万炜亲卫、杀死其主骑的罪过,自己掏钱征召三万民夫给万炜扩修沈岭上那座避暑山庄。后来,那些民夫及其家人感念万炜待人宽厚,干脆留下不走了。万炜又狠不下心驱赶他们,自然将他们收容,结果令整个山庄的吃穿用度陷入困境,至今年初终到了崩溃边缘。如今有机会能从郿坞攫取大量资源,怎不令万炜高兴?何况还有无数优质兵甲,令人好不眼馋。
因此,在随兄长前去郿坞前,万炜便悄悄叫了高顺,让后者去军部领了马匹,即刻去山庄与庄主杜钧通个气,组织那些民夫速速赶来。如果事情顺利,便可以立时将物资搬走,不必耽误时间。就算不能接手郿坞,也不过维持原状而已,没有任何损失。
对这等有利无害的事,高顺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可是,早已习惯军队那种令行禁止风范的陷阵营主骑苦恼地发觉,大量平民有时比大量士兵还恐怖。在赶往郿坞途中,他对如何管束这三万两千多人十分头痛:放任不管吧,这些人的动静就越来越大,喧哗得跟集市差不多;严令他们安静吧,他们又戒惧万分,踩到根树枝都会紧张地大叫,结果引起周围人跟着惨叫起来。而且,也没有时间让高顺去把这些老百姓像军队一样分组进行管理,只得自己率人前方开路,让他们在后面慢慢跟进。
行至途中,陷阵营斥候发现了奉命而来的胡叙。经过一番盘问,确认其身份无误后,士兵将胡叙带到主骑跟前,由后者转述了万炜的口信,说道郿坞此刻已无守军,令高顺速领民夫前去搬运金银粮草兵甲,并小心毋要被其他军队发觉。
杜钧闻听要搬走郿坞三成物资后,先是欢喜万分,接着便苦恼地惊叫起来:
“三成?郿坞单单粮食就够10万人吃10年,就别说其它物资!这些加起来到底有多少啊?不行,老夫就是神仙也无法算完,我得找几个帐房、文案去。”
说罢,他向陷阵营主骑要了几个人手,便匆匆往三万余民夫当中寻帮手去了。
高顺也下令督促平民加速前行,然后向胡叙问起自己离开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竟至让郿坞在如此短的时间便落入己方之手。
原来那陆鑫使计骗得董旻对自己不备,寻机斩杀对方,拿了兵符,趁着坞内众兵将反应过来前,领着部下夺路而逃。等那郿坞守将赵岺慌忙点兵追来,却正与前去接应的吕布军碰上,最终以惨败收场。这一万敌军中的两千余骑兵被飞熊军吞了个骨头都不剩,而飞熊的为此付出的代价却仅仅是六十二个人。由此,年轻的狂狮主骑才意识到司徒府门前那一战有多么凶险,进而开始重视部队整体的协作能力。当然,这是后话,此刻按下不提。而郿坞另一名守将李肃,在得知董旻身死后虽大力追捕凶手却不可得,自知丞相怪罪下来定无法幸免,遂自刎而亡——如果他知道董卓已死,恐怕会有不同的选择也说不定——如此,长官都不在了,那些士兵闻飞将军之名而战栗,哪里还有抵抗之力?除少数人负隅顽抗最后被杀外,其余人均缴械投降。
“连李肃也死了啊!”
高顺暗自感叹了一句,拍马追上前队,叫来吩咐李邹,将事情前后跟他简略讲了一遍,让其带一百五十名士兵先行赶去郿坞。
“坞内人等,无论男女老少,一概收押。”
闻听此令,李邹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应了声“是”,带着属下纵马疾驰而去。高顺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对其敏慧暗自赞赏。须知郿坞乃董卓苦心经营之处,能居于此地的不是董氏族人便是与董卓关系亲厚者,如今董卓既死,又怎能容他们中有一人逃脱而再起波澜?不过……望着李邹等人的背影,高顺嘴角边滑过一丝微笑,心说,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只有些小聪明,还是确有真才实学。
且说那李邹领着本队军卒快马加鞭,只花了一个时辰便抵达郿坞。望着那堪比长安的巍峨城墙,众士卒大为震撼:如此雄城,都亭侯和讨虏将军——不,现在是温侯与卫尉了——究竟是怎么把它攻下来的啊?更有人呆呆地发问:
“队正,这么大个地方,我们、我们怎么抓人啊?”
李邹亦是心下诧异。他对郿坞仅是耳闻,本以为只是士族坞堡的扩大而已,没想到居然是座城池!他不相信主骑不知道这一点,可为什么竟只派他们区区一百五十个人来做这事儿?
不对。想着李邹忽然皱眉,主骑向来注重阶级之别,可这次却让他一个队正带了整整三队人马。隐隐的,他觉出这是主骑在考验自己,如能够通过定会被越级升职。担任曲长怕是不会,但到哪位曲长手下做副手却是极有可能。最好是能继续跟着赵曲长,性子随和,也很能听取旁人意见。
“队正。”
直到身边队副出声叫唤,李邹才一惊之下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四周兵卒,他暗自苦笑:这八字还没一撇,自己胡思乱想个啥呢?他转脸看着那队副,却不是自己队里的那个,愣了愣,恍然想起那人已在司徒府邸的战斗中身死,还有自己兄长李憔……也已不在了。想着心中便是一痛,脸上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连说话都变得生硬:
“你叫什么?”
“罗蛟。”
刻板无礼的回答把李邹的注意力彻底拉回了现实。他瞅了一眼这队副,从对方脸上看到刻意掩饰后仍无法完全消除的轻蔑。类似神情李邹看得多了,旋即明白此人定是出身上层,看不起他这样彻头彻尾的平民百姓,何况他现在还是这家伙的上级,更令这家伙不满。若是换了以往,李邹只会装作没看见。在他心中,当兵跟当贼没啥区别,军官也不过是个贼老大而已。但陷阵营不同。军纪严整且赏罚分明,尤其是那种能力被认同的欣喜已令李邹食髓知味,难以舍弃了,因此,闻言也不禁有些恼恨。但此刻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李邹冷冷地瞥了一眼另两名队副,扭头盯着郿坞陷入沉思。
片刻,他陡然想起一个事实,心中顿时惊喜万分,叫过三名队副,吩咐他们到时如此这般,只听得那三人目瞪口呆。半晌,还是那罗蛟最先定下神来,低声叹道:
“对啊,他们还什么不知道。”
……
一刻多钟后,众陷阵营士卒已进了郿坞。因董旻身死,赵岺和李肃先后率军离开,郿坞已是没了主事之人。不过,氏族(不是士族!我没写错别字!)大家有氏族大家的惯例,这种时候自然由长辈出面。毕竟他们辈分在那儿摆着,便是董卓、董旻在此,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李邹此刻便是毕恭毕敬地立在数位董氏老者跟前,先说明了自己身份,随后将编好的谎言细细说了一遍。大体情况都是事实,只是杀了董旻的陆鑫等人变成了贼兵的探马先锋,被温侯击败收服赵岺部变成了“被贼兵全歼”,而李肃部,那自然是正和飞将军合兵一处,共抗贼军。
坐于正中的老人望着李邹,好像随时回睡着似的,慢吞吞地说:
“陷阵营啊……我知道……不过,你说的贼兵,我不信……”
“若真是大批贼兵来袭,你们这些人能有什么用?”一个年纪略小的老者大声插嘴,“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说谎!”
李邹却也不恼,朝着座上两位老人先鞠了一躬,道:
“邹先前已说过了,主骑率大队随后便到。各位大人可能不知,长安战马奇缺,飞熊骑兵尚且无法保证一人一骑。若不是主公忧心还有他路贼兵,唯恐郿坞有失,又怎会从军中硬挤出一百五十匹马,命我等先行赶来?”
说到这里,李邹停了下来,挺直了脊梁,傲然说道:
“若是城外野战,我等自然不是贼军对手。然此宅院高墙窄门,三重院落更宛如三重壁垒,易守难攻。便是贼军如今已入郿坞,我也有绝对把握撑到主骑援军抵达。故而邹冒然请求,将丞相大人家眷亲族集聚于此,以策周全。”
“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神态慢悠悠的老人话还没说完,先前打断他的老者又插话道:
“若是如此,还不如趁贼军未到,离了郿坞前往长安。李肃那个混帐,先带走数千人不说,后来居然将剩余士兵全部调走。哼!”
李邹听着却是一头雾水。他自然不知温侯与卫尉在接手了李肃部军兵后,以后者的名义将郿坞调空。不然郿坞怎会连一个守兵都没有?当下他只能装出一切明了的表情,应道:
“此去长安,整整一日路途,中间是否有贼兵当道尤未可知……”
“住嘴!”稍年轻的老者高声呵斥,“你一个小小队正,管得到某家头上?”
李邹闻言,心中恼怒,暗道,我便只是个士兵也比你这等人强上百倍。但想归想,嘴里却说:
“各位大人要走,邹自然无权阻拦。只是邹奉命保护各位大人的安全,如有什么闪失,邹项上人头不保。只求大人体恤,若一定要走,恳请留个字据,让邹在主公跟前也好有个交代。”
说罢他又是苦笑,自言自语似的说:
“便是如此,若真出了事儿,主公也饶不过我等……”
且不说李邹与那些个老头子闲磨牙,他手下军兵已遵照先前指令行动,先是关闭郿坞城门、拉起吊桥,留了二十人守卫后便开始于整座坞堡内搜寻董氏族人。这些人自然不是陷阵营的对手,唯一可虑的便是他们的人数,如果集合起来,踩都把一百五十名陷阵营士兵踩死了。李邹将几家长者集合于一处假意商讨守备事宜,便是要让下面的人没了主心骨,就算起了乱子也是一家一户的问题,不会将整个郿坞都卷进去。
但说来好笑,好些人还是被从女人身边给拽起来的。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这些家伙居然毫无紧张感,真不知该说他们大胆还是迟钝了。当然,平时耀武扬威惯了的这些董氏族人自然对陷阵营士兵的行为十分恼火,但罗蛟等队副声称是长官的命令、他们也只是不得已奉命行事,轻而易举的将这些人的怒火转移到李邹身上,然后便相当顺利的将他们连同家眷、仆从一并押解到李邹与董氏长者商议事情的那座宅院去了。各家长者虽然恼恨李邹一边还在跟他们商议一边就擅自行动,可他们能怎么样?总不能把李邹一刀砍了吧?无奈,只得先行安抚家人再说。
在这些人未曾留意之时,李邹及其手下悄然退出,将那三重院门层层锁闭。等里面的人觉出情况不对,却早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了。也有体健力强、身手敏捷的想越墙而出,然陷阵营的蹶张劲弩却不是摆设,立时将其射倒。几次下来,这些董氏族人便没了胆气,不敢再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