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炜说出“抢劫”二字时,除了他自己,没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在万炜要求再加上一百陷阵营士兵同去、并且目的地是王允的司徒府时,凭着长年征战的经验,高顺从中觉出危险的味道。他毅然将调派人数翻了一倍,同时让属下去找出城狩猎的主公禀报此事。
因狂狮是全员骑兵,遂与万炜先行,陷阵营两百人随后。途中,陷阵营又遇到奉命回府召集剩余狂狮军士的狂狮兵士。两厢碰面,简单通了消息,各自便继续朝目的地赶去。高顺得知有超过两个曲的飞熊士兵在王允府门前,心中愈发地不安:竟连那个比皇帝还有权势的人都惊动了,王允那老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他自然不知自己的猜测有些偏差,问题关键不是王允已经做了什么,而是他想要做什么:以刁秀儿为主角的连环毒计将随着她在董卓面前亮相而定形,再无转圜余地。
不过迷惑归迷惑,陷阵营主骑瞬间做出决定,命手下刀出鞘、箭上弦,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急奔王允府邸,在见到飞熊军后极不情愿的缓了下来,却仍是逼得对方快要拔刀相向了才停止前进。
这五百飞熊军兵归刚刚升为偏将军的赵云统辖。不过早些时候赵云已随董卓一同入府,留在外面的是该部校尉陈思。当陈思认出领头军官是高顺高伏义、明白这些来意不善的军卒是都亭侯亲卫陷阵营时,心里不禁暗骂一声“该死”,低声传令全军戒备,然后跑出队伍迎了过去。其实若论身份阶级,陈思这个正规军校尉远在高顺之上,但高顺率陷阵营“威逼”张济一事如今在长安可是人人皆知,谁都知道这位主骑眼里压根没有上下尊卑之别,凡是得罪了都亭侯或者讨虏将军的人,他都绝不会手下留情。陈思只希望高顺不是来找王允麻烦的,不然,丞相此刻正在司徒府里,无论怎样他老人家脸面上都会不太好看。
为防止陷阵营可能采取的激烈行为,比如强入司徒府,飞熊军在大门一线采取了密集防御阵势。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却正落入陷阵营主骑的算计中。高顺就是要对方有那样的误会,更故意暗示一介校尉没有处理事件的份量。陈思无奈,只得入府去禀告主公董卓。
因事态不明,陷阵营主骑神情肃然,冷冷地打量着飞熊军;而陆鑫却是一脸的无所谓,甚至逮着旁边一个飞熊士兵东拉西扯的聊天。
这两位亲卫主骑截然相反的态度令飞熊军感觉说不出的别扭,谁也不知该全神戒备还是放松心情。单单是在这两者间作出一个选择就让这些精锐头痛不已,徒劳地耗费心神。
然而高顺心里却也并非他外表那般漠然。司徒府目前看来十分宁静,可他总觉着很快就会有变故发生。隐隐约约的,他想到了些什么,但又下意识地将其忽略。
此时忽有一阵冷风吹过。不少军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个别飞熊士兵甚至抱住胳膊搓揉取暖。今年的天气总有些异样,明明已经开春,可那股子寒气却盘踞不去,特别是起风时,依旧是冷得刺骨。见此情景,陷阵营主骑脑子里竟莫名其妙蹦出个念头:这天气若是血流出来,怕是瞬间便冷了吧?
“……张掖郡?没听过。”陆鑫还在那儿与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郭将军(郭汜)的老家?哎哎哎,我又不是凉州人,我哪儿知道啊!”
正说话间,府内隐约响起阵阵骚乱声。飞熊军正自惊疑,便听得里面传来万炜一声怒吼:
“挡我者,死!”
心中早有准备的狂狮、陷阵两军主骑立即作出了反应。陆鑫抽刀劈下正和自己聊天那士兵的脑袋,接着命全军上马,蛇形阵突击,试图以最快速凿穿府门内侧的飞熊军阵;而高顺则用他冰冷的声音下令:
“齐射一轮。李邹与夏阳两队搏击,其余人三轮散射!”
早在陷阵营抵达司徒府前,他们各自的蹶张就已开弦上箭。此刻就见他们或蹲或站,平举弩身,扣动悬刀。只听得一阵弓弦回弹的嗡嗡声,整整两百支弩矢疾射而出。
飞熊军也甚是了得,一见对方举起蹶张便扑倒在地。然而饶是如此,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依旧有七八十人中箭失去战斗力。有的人被弩矢射穿了脑袋尚不自知,直到断气依旧一脸茫然之色。
弓弦声一停,飞熊士兵立时从地上跳起来,朝不足二十步远的陷阵营扑去。只要陷入混战,没有那个军官会在使用弓弩,除非他想将敌我双方一起消灭。
他们的想法不错。即使在战场上,这也是应对远程打击的正确方法。
然而,陷阵营向来不是个合情合理的存在。他们从募兵、训练到战斗,都有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现在。当李邹、夏阳两名队正率领各自属下与飞熊军战作一团时,在他们身后,副将赵庶正有条不紊地下达一连串口令:
“垂地,脚踏,拉弦……”
飞熊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此刻已不能像方才那样伏地躲避了,而在这种距离蹶张劲弩随便能射穿好几个人!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和他们混战两队陷阵营士兵对身后的威胁充耳不闻,依旧卖力厮杀。
“平举,上箭……”
然飞熊军不愧是从西凉、西院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在一名临时充当头脑的曲长指挥下,他们仗着人数优势,集中攻击敌方防线的一点,前面的人倒下后面即刻补上。而先前分离出来的一百骑兵则朝着陆鑫等人侧翼狠狠地撞去,欲与府内已排出枪阵的同伴一起,将这五十名敌人迅速消灭。
“散射!”
随着这一声号令,一百支弩矢离弦而去。只听得接二连三从惨叫声响起,又有数十名飞熊士兵倒下。而与他们面对面战斗的陷阵营军卒,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径直扑向下一个对手。
见状,高顺微微颔首,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弩不比弓,其行进轨迹几乎为直线,特别是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根本瞄准哪里便射中哪里。像上次演习时陈燕将弩手置于内圈就是基于这个事实而采取的行动。不过,这对弩手以及前锋战士的心理素质都有极高的要求,那时的陷阵营新兵根本不行。但如今,他们做到了!
在赵庶下达第二轮散射命令时,高顺偷空瞥了一眼陆鑫等人。他们已突入枪阵,并仗着个人强悍的战斗力在阵列中撕开一条大口子。
好!
高顺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同时缓缓拔出佩刀,准备迎战。
在蹶张劲弩死亡的威胁下,飞熊军拼了命的往前突进。当第三轮散射即将开始时,他们终于突破了李邹、夏阳两队已然变得十分单薄的防线。不过,这却只是让蹶张劲弩得以收割更多生命的徒劳之举罢了。
“弃弩,”陷阵营主骑适时地下达新的命令,“接战!”
一百个几乎没有体力消耗的陷阵营士兵和一群经过一番搏击的飞熊军士兵像两道反向而行的波涛,猛烈地撞击到一处,翻腾起汹涌的浪花。只不过这浪花是血红的,每一次激荡和消散都昭示着生命的流逝。
此刻,陷阵营平时大量严苛训练的效果便显示出来。近乎本能的协同反应让他们始终以“伍”为单位迎战,一旦“伍”的编制被打残,便自动与战友合并,继续“以多打一”。相比之下,总人数达五千的飞熊军便无法像陷阵营这样花费整日整日的时间单单训练配合。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失去人数优势的飞熊军终于迎来了自身彻底败亡的结局。
当府门外最后一个飞熊士兵倒下,高顺随即下令整队,即刻从后方夹击方才追杀陆鑫等人的百名骑兵——当然,此刻他们远不足这个数了。随着王允指挥其家兵加入,胜负已毫无悬念。见此,高顺干脆将扫尾工作交给这些气势汹汹的家兵,命属下逐渐脱离战斗。检点人员后发现,夏阳队仅余两名士兵,李邹队包括队正余八人,其余两队比较完好,还剩下八十六人。
以两倍敌五百,彻底消灭——而不是击溃——对方,己方还保留近乎一半战力。对这样的战果,没有哪个军官还会对部下不满。高顺也一样。可是,当他看到立在二爷万炜护在身后的刁秀儿、明白临行前二爷所说的“抢劫”便是指“劫持”此女时。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五百飞熊、两百陷阵,还有五十名狂狮,他们战斗,他们死亡,一切,就为了这个女子么?
当胡叙率领狂狮赶到,战斗已然结束。陆鑫到底阅历少没觉得怎样,胡叙见此战果却是暗自咋舌:飞熊军那都是些什么人?从西凉、西院两军中挑选的精锐啊!陷阵营却新近补充了大量新丁。他们从军训练不过半年,如今却能消灭倍数于己方的飞熊士兵。素闻陷阵营主骑擅于练兵,且长于以寡击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待吕布得到高雅报告、急匆匆赶到司徒府时,迎接他的只有满地血污,以及一个足以令整个中原再起波澜的惊人消息:
董卓死了!
从二爷口中静静说来,这彷佛是个无足轻重的情况。然高顺很清楚,主公此刻的心情与二爷定是截然相反。
吕布自从假意顺服董卓后,每日念念不忘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取了贼子头颅,回并州祭祀如师如父的丁原丁建阳,只因担忧西凉军失了头领更加暴虐才一再卫护董贼性命。原本打算尽量削弱董卓势力后才动手,如此便能将后继可能发生的动荡降至最低,但万炜的冲动之举不光破坏了吕布的计划,也剥夺了他“亲手报仇”的权利,这怎不令他感到万分失落?
直到万炜说了句“我绝不能让嫂子在我眼皮子底下被送给仇人”,吕布才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刁秀儿,叹口气,不再追究这既成事实。
“送给仇人?”
高顺闻言一愣。他绝非徒有勇力的莽夫,只是很多时候不愿去思考战斗之外的事务。此时听到这话,想想昨日酒宴,再联系今日董卓一下早朝便来到司徒府的情况,他已是明白王允意欲何为,对其为人愈发地鄙夷起来。但高顺依旧觉得,仅仅为“一个人”而破坏计划实为不智。只是,他亦深知主公性情,明白如果刁秀儿真的被送于董卓,那带兵来抢人的就该是主公了。
陷阵营总归是主公的亲卫,既是为了主公所爱,也算“死得其所”吧?高顺略有些苦涩地想着。
“伏义。”
“在!”
闻听主公叫唤,高顺慌忙收起满心思量,躬身应答。
“你速调陷阵营来,一刻钟在此回合,一道前往飞熊营地。”
“是!”
高顺应了一声,即刻遵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