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宝这次再见到施远道也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施远道不顾自己的身份,穿了一身的布衣,不仅他,就连他的两个小妾和苏家的孩子,也俱是布衣,想来他们平日里就是这么穿着的,可仔细看看,这布衣可是不简单,它们都是庆安县内能买到的最上等细棉布。
要知道,因为有庆安倪家和主家的关系,倪家现在可是主家布匹的经销商啊,所以这布绝对是宁南府的特产,价格比起一般的锦缎来只高不低。这种布穿起来柔软舒适,颜色丰富,再在上面绣上精致的花样,真的是种低调的奢华,即便是在元宝这样的行家眼中,那也是很出彩的。
尤其是施远道一家和苏家的孩子,本来就有不俗的气质,再加上这样的装扮,各个都有着隐世高人般的洒脱,举止中处处透着不凡。
元宝决定,等她下回再添置新衣时,也要选这样的布料。
此外,施远道的容貌也有不小的变化——他胖了。
但施远道这种胖,却不是旁人的那种痴肥,而是一种圆润,以往的施远道,给元宝的感觉是尖嘴猴腮,颧骨很高,脸上过多的褶子让他看起来带上了几分愁苦,皮肤也很粗糙,再加上他过于灵活的目光,难免会产生猥琐之气。
可现在,丰腴的面颊让施远道看起来天庭饱满,相貌周正,他面色红润,连抬头纹都变得浅到几乎看不出来,更何况其他的细小皱纹了,一下子就年轻了好几岁,不仅猥琐不见了,还显得很是慈祥。
他的目光依然是灵活且灵透的,在孩子们脸上一一滑过时,因没有了算计和计较,就变成了洞悉,仿佛谁做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不自觉地想听从的他教导,很符合他先生和家长的身份。
这样的施远道还真是有当代大儒的气质呢,怪不得苏家孩子们都对他推崇备至,就连元宝一见之下都生出了好感,当然了,他的学问一向是好的,绝对不是骗人的,对这一点,元宝是相当信服的。
苏家大院二进的堂屋并不大,但摆上两桌简单的席面还是绰绰有余的,男子一桌,施远道坐了上首,苏家三兄弟次第而坐,女子一桌,施远道的小妾推让了一下后,便坐了上首,元宝和苏氏两姐妹也是次第而坐,自家人讲究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两桌中间并没设屏风,于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这也成了从这以后苏家的固定用餐模式。
元宝回家之后,便将家里的钱财也按照侯府那般分成了内外院来管理,苏春生管外院,主要是用来开荒的二十万两银子,支出收入等元宝并不过问,元宝管内院,实际上就是主持中馈了,家里的一应琐事都接了下来,两人俱是十分轻松。
元宝发现,除了这次她带回来的部分私房外,苏春生还剩下了差不多了十万两银子,给她用作家用,而且县里出租的宅子和苏家村的田产还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收入,苏家现在的日子,过得真不是一般的富裕。
刚刚到家势必要忙碌一番,旁的就不说了,单说元宝这次和以往从宁南府带回来的各种东西,就够元宝折腾一阵子的了,好在,这时豪宅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泽园的库房非常宽敞和坚固,真真是按照大户人家建的,元宝只要让人分门别类地将东西安置进去就行了,十分简单方便。
整理东西,保障秋收,打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准备过冬,给新来的和以往的下人们分配差事,安排苏巧巧和苏悠然的学习和生活,和村里的相熟好友叙叙旧,元宝很快便进入了苏家女主人角色,忙忙碌碌中时间就过去了半个月,元宝刚想松口气歇一歇,新的混乱就来了。
“这……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元宝看着那一长串的马车和当先从马车上下来的倪余泽,简直惊得是目瞪口呆。
苏悠然已如小鸟般欢快地飞了出去,一下子扑进了倪余泽的怀里,“表哥,你怎么才来啊?这眼看着就要超过一个月了呢!”是的,当初倪余泽哄好苏悠然的办法,就是给了一个承诺,说是分别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啧啧,”倪余泽抱着苏悠然从元宝身边走过,很是埋怨地说,“这样的待客之道,看来教养麽麽该换人了啊!”长驱直入进了泽园南院。
元宝气得在后面跳脚,“客?你是哪门子的客?你这明明就是跑我们家当主子来了!”是了,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为了今日的反客为主,倪余泽是从差不多一年前就开始筹划了:让人到苏家村建泽园;让元宝带回来那么多的日用物品;分别时倪余泽没有不舍;新建的泽园不仅宽大可住下很多的下人,竟然还有两条以备不时之需的密道;明明是送元宝过来就完成差事了的侯府下人,却怎么都不肯回去……
静心随后走了过来,“表小姐,且先帮奴婢安置了,再找公子吵去吧,宁儿姐姐这回可是没来,这人生地不熟的……”
今年春天时,因为明白了倪余泽对四大贴身丫鬟没收房的意思,元宝索性把四个“静”一股脑都给嫁了出去,好在,倪余泽不差钱儿,人家四位也是早就心有所属,所以一切顺利,而静宁和静安已先后有孕了,就留在侯府坐镇,这次陪倪余泽来的是静心和静慈,不过人家也不是单独来的,而是夫妻两个都有差事,那是一点都不耽误。
元宝拍了拍脑门儿,静心说得对啊,她总不能把倪余泽丢出去就是了,不过有些事还是要问问的,提步进了泽园。
倪余泽的安全怎么办?宁南府的生意怎么办?到了这穷乡僻壤倪余泽怎么可能住得惯?他的身体的确是好得差不多了,可毕竟还是比正常人弱一点吧,北方的天气他又怎么受得了?眼看就要过冬了,必须让他在落雪前回去,不然的话路上一定很难走!这些问题,在元宝的脑子里轰然作响,让她的脚步越来越迅捷。
泽园南院的内室里,苏悠然已不见了,倪余泽正在更衣,元宝转身就要躲出去,倪余泽却开口问道,“什么事?”穿着中衣躺在榻上,还随手遣了下人。
“哎呀呀,”元宝立刻走过去,抱了薄被给倪余泽搭在身上,“北方天寒啊,你还当这是宁南府呢?入了秋就得处处注意,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呜……”倪余泽在宽大的榻上舒展了一下腰肢,“连续七日七夜没下马车,我一身的骨头都要颠散了。”从宁南府城到这里,正常速度是十几天,倪余泽是昼夜急赶,当中换马不停车,这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到苏家村,而他宁愿受这****颠簸之苦,也不愿受那夜夜相思之痛。
元宝蓦然间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赶得这么急啊?!”
倪余泽不说话,只是看着元宝,目光清澈且哀伤,仿佛直入到了元宝的灵魂中去,让元宝无处可藏。
元宝有一霎那的失语,她张了张嘴,可刚刚想到的那些问题,她却一个都问不出口了。
不仅如此,此时元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所有的逃避都没用的,那些她该面对的问题,其实一个都没少,它们固执地停在那里,就像倪余泽此刻的目光,而倪余泽不愿将它们说出来,并不等于他没想过,他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元宝罢了,或者,也是为了保护他自己,却绝不等于他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