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大约有两秒钟的功夫儿,倪余泽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不出元宝所料,他开始了剧烈地呕吐。
说是剧烈,那是指反胃程度来说的,对于腹内空空的倪余泽来说,能吐出来的不过就是一点点清水而已。
但这样的身体反应对倪余泽来说不啻于受到了最严厉的刑罚,看着倪余泽痛苦无比的样子,元宝知道她不动声色的报复手段可谓十分成功,然而,她的心中没有一点喜悦和痛快。
元宝带着满心的复杂依次拿起了痰盅、漱口水和帕子,服侍着倪余泽,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有违她做人原则的事,就算她对旁人有千种万种的理由可讲,可她骗不过自己的心、自己的良知!
元宝只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倪余泽才平静下来,他本已不见血色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浮现出了一层蜡黄,在密布的汗水的映衬下显得虚弱无比,他半躺半靠地蜷缩着,身体因疼痛不断地颤抖,在痰鸣音的掩盖下,元宝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不知是晕是醒,仿佛一下秒他就会断气。
元宝静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对他伸出了手,可就在这时,倪余泽却出乎元宝意料地再次睁开了眼睛,不仅如此,他的嘴角还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看着元宝气若游丝地问,“消气了?”
元宝像见了鬼样地看着倪余泽,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叫出声儿来——原来,倪余泽已识破了她的小伎俩!
倪余泽的话也让在外面守着的静宁和静安,猛地冲到了床前的第一层帷幔外,这也就是静心不在,不然只凭倪余泽的这三个字,元宝此时就已变成了一具尸体,至于后果,静心是不会去想的。
静宁和静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们既在相互鼓励,也在相互告诫:公子自幼聪慧无比,远见卓识,公子的决定不会错的,她们就算不理解,也该遵照公子的吩咐执行!
这时,倪余泽的大床上已传来了元宝低低的啜泣声,“倪余泽,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不,从现在开始,我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你……”
静宁和静安的心乍惊乍喜又无比酸楚,静宁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她自幼习武,什么苦都吃过,极少落泪,可今夜,她所受到的教训一点都不比元宝少,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张,在公子昏迷中急不可待地将元宝强行带回来,何至于出现如此多的波折,害得公子现在为了取信于元宝,不得不伤害自己的身体,忍受这样的痛苦折磨!公子不怪她,可她无法原谅自己!
床上,元宝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倪余泽的身体,轻声问,“余泽,你怎么样了?”
回答元宝的,是倪余泽几声细碎的呻|吟,今夜倪余泽的嘴里没咬帕子,元宝还以为他是为了提防自己的报复,在关键时刻出言警告,后来才知道,其实倪余泽是担心,即便是有了他的吩咐,沉稳的静宁和静安也会一个忍不住闯进来伤害到元宝,他要准备随时出声儿从她们手中救下元宝。
元宝不再犹豫,摒弃杂念投入到了真正的工作状态:先是净手,然后用心地替倪余泽按摩左胸,等到倪余泽的疼痛减轻之后,再帮他吸痰、排痰,按摩腰腿……
忙碌的元宝并没发觉,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紧张元宝,在这个过程中倪余泽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直到元宝将他照顾得无比舒适和放松,这才抵不住疲惫和虚弱而酣睡了过去。
人常言,一夜好眠胜过补药,当倪余泽在清晨睁开眼睛时,深刻地体味到了这句话,他看着缩在床角落里的元宝,目光分外柔和。
倪余泽一动,元宝就醒了,她这一整夜根本就没睡着,迎头就是那句倪余泽已熟悉的问候,“余泽,你哪里痛?”
倪余泽轻轻摇了下头,以目示意柜子上的茶碗儿。
元宝会意,马上帮他端到嘴边,倪余泽喝了一大口,微微凉意带着他熟悉的丝丝甘甜,沁心入脾,让他觉得整个人又舒服了很多。
倪余泽手指微动,元宝从床上下来,回自己屋子梳洗,倪余泽开始自行换衣。
元宝刚进了自己的屋子,静宁就尾随着她进了门,二话不说,跪到地上给元宝磕了个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连元宝屋子的丫鬟都不避讳。
元宝先是被唬得一呆,等反应过来时,静宁已旋风样地出了门,她今日当值是一刻也不该离开公子的,让元宝连躲避和推辞的机会都没有,而静宁走了之后,元宝凝眉静思,很快就吓得脸色发白。
沐浴洗漱完毕时,元宝已冷静了下来,明白了静宁此举的用意是想让元宝记倪余泽一个人情,告诉元宝,倪余泽又救了她一命,而这个人情,元宝真的记下了,况且,元宝昨夜的承诺并不是白做的,她已下定决心,以后不再做那种有亏德行的事儿了,不管对方是不是倪余泽!
元宝回到主屋时,正好又是倪余泽早膳前用药的时辰,其实是稍微晚了一点儿的,因为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在特地等元宝。
通过昨天向张御医请教,元宝已大致知道了这些药的功效,虽然还不能完全对上号,但倪余泽选的这碗,元宝知道是参汤。
像昨天一样,倪余泽又端起碗一饮而尽,元宝故技重施,伸手去碰他,然而,让元宝没想到的事儿发生了,她的双手都牢牢抓住倪余泽的袖子了,倪余泽却毫无反应,“噗”地一声将口中好歹咽下去的参汤喷了出来。
元宝一愣之后,不管不顾地蹿上了倪余泽坐的椅子,双手一边按摩着他的左胸,嘴里一边说,“安静,倪余泽,慢慢呼吸,别急着漱口……”
紧张中的元宝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直到倪余泽的呼吸又恢复到正常,她才松懈下来,先垂下手,又抬起头,看着倪余泽傻傻地问,“余泽,你的洁癖呢?”因忙碌和紧张,她的脸上有星点的汗珠,双颊微红,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迷惑,一副倪余泽最爱看的蠢萌蠢萌的样子,只不过,这一回,她可真不是装的。
倪余泽的下人们真是训练有素,长期的侍候让她们对倪余泽的症状十分熟悉和了解,不过是元宝给倪余泽按摩的这一会儿功夫儿,她们就将倪余泽收拾得十分干净,没有丁点儿水星和药汁溅出来,而元宝的照顾让倪余泽感到,即便呕吐也不让他那么痛不欲生了,所以现在的倪余泽竟然还有心情欣赏元宝这傻乎乎的样子。
倪余泽微微一笑,先上下打量了一眼元宝,然后才反问道,“你说呢?”
元宝一愣,随着倪余泽充满暗示的视线看了自己一眼,这才恍然大悟。
倪余泽坐的这张椅子可不是普通的椅子,材质就不说了,关键是它的设计,它的座位特别宽大,椅背很长还带着弧度,下面有用来抬起的杠子,如果再加上一个顶,那就是一乘小轿子,而它确实是有顶的,元宝上次在望远亭偶遇倪余泽时,倪余泽就是坐在这种加了顶和帷幔的椅子上,再往前说,拜月节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椅子被抬到了望远亭的石桌上,但没放下帷幔,所以前后两次,元宝都看到了倪余泽雪白的衣袍。
而现在,元宝为了帮倪余泽按摩左胸,是和倪余泽一起坐在这张椅子里的,她侧对着倪余泽半跪半坐,一条腿轻轻压在倪余泽的袍子上并和倪余泽的腿隔着薄薄的袍子相触,刚垂下的两只手虚虚地按在倪余泽的腹部,一侧的肩膀和胳膊抵在倪余泽完好的右侧腋下,以便帮倪余泽分担一部分身体重量……这个姿势,明明就是元宝整个人靠在倪余泽怀里的样子啊!
试想,他们都有了这么大面积的接触,倪余泽却没任何反应,那么倪余泽还怎么可能因为元宝抓一下他的袍角而产生不适呢?
再仔细回想一下,昨夜在她报复之后帮倪余泽按摩左胸时,倪余泽有一段时间是醒着的,那时的倪余泽也没因洁癖而产生不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