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愈大,这尴尬感便越重。
长子去世,谁都有资格来坐上这龙椅,谁又会真心对谁呢。
而他的四弟性情外放,刀枪拳脚皆出色,又有一个出身极好的母亲和手握兵力的舅舅,因此深得父亲青眼。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他,并非没想过要像四弟那样,可让一个人去做他平日里不会去做的事情,是很难的一件事。
首先便难在他自身。
他做不到浑身滚得是泥,同将士们当众摔跤。
也做不出带着一群人去爬树掏鸟窝这样幼稚荒唐的举动。
也不可能厚着脸皮追在广阳侯身后,求着他磨着他教自己武功,动辄便被广阳侯罚站罚倒立,被众人围着看笑话打趣。
他更加接受不了当自己试图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时,身边的人看待他的那种疑惑好奇的眼光。
仿佛他根本不该如此,他一旦这么做了,必然是有所图,必然是想借此来博得父亲的喜欢。
他不想让旁人觉得他是在学谁,而他似乎也学不来。
四弟轻易而举便能同别人打成一片,让四下笑声说话声聒噪热闹,而他的出现往往会使局面截然相反。
即便是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话,他和四弟做出来和说出来之后的气氛也是不同的。
他起初只当是自己的性情使然,后来才逐渐看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四弟有着一个好出身,而那些人最擅看人下碟。
所以,无论四弟走到哪里,身边总是跟着一群人,前呼后拥,热闹拥挤。
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人在那样的环境下,自然是孤独而不安且焦灼的,那种感觉,他至今回想起来尚且都觉得难以喘息。
而在不安之下,人总会想着去做些什么。
寿康宫内,平日里沉稳的掌事嬷嬷此时脚步轻快地进了内殿,放轻的声音里仍有着压制不住的欢喜:“太后,王爷,王爷过来了!”
看着嬷嬷的神态,太后笑着道:“既是过来了,将人请进来便是。”
嬷嬷应了一声,亲自走出去,将燕王引了进来。
燕王行入内殿之中,视线捕捉到那坐在罗汉床边,着湖蓝色织金绣团福褙子,手拿佛珠,笑得眼睛弯弯的老人,神色怔怔了片刻之后,复才行礼道。
“儿子给母亲请安了。”
听着这句隔了十八年才又听到的话,太后眼底笑意更深:“一路该是累了,快坐下歇歇。”
说着,吩咐掌事嬷嬷去取点心瓜果来。
燕王坐在那里,看着母亲银白的发髻,声音微哑地道:“母亲这些年来可好?”
“好,母亲在这宫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渴了有茶喝,病了有太医,怎会不好。”太后含笑看着儿子,道:“倒是你,吃苦了。”
而因这最后六个字,实则也就叫她前头的那些好都不顶用了。
心知儿子在吃苦,哪个母亲又能真正过得好呢?
“儿子也不算苦。”因压抑着情绪,燕王的声线略有些僵硬地道:“只是这些年来没一日曾侍奉在母亲左右,实在不孝得很。”
“这么多人呢,还用得着你侍奉?”太后笑着道。
“且你这性子,又哪里是个能在家里呆得住的,从前便是终日见不着人影,真指望你来伺候着,只怕是牙都要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