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成冰河和他二舅跟人家讨论丧葬礼仪、席面标准、法事规模等等,迟蔚蔚在一旁笔走龙蛇。不清楚的地方,她让成冰河解释一下,偶尔她也问两句譬如“几冷几热、几荦几素、几张席面一起开、几台阴口、火化时几个吹手、出殡时几个吹手,几台大戏”等问题。直到他们谈完了所有事情,迟蔚蔚问,要不要签合同。专业人士看着她说:“大侄女,你怎么不相信人呢,我们这儿就从来没签过什么合同。”
成冰河四叔站起来说:“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放心好了。”
“大家都是熟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以为签合同只是必要程序而已。那就麻烦大叔了,一定帮我们尽心,这也是对死者的尊崇和对生者的安慰。”迟蔚蔚想,反正我已经记下了,这么多人在这,不怕你赖的。
并不是所有事情专业人士都能代办的,好多事情还得亲力亲为。成冰河得一家一家地报丧,迟蔚蔚得和与专业人士商定每顿的开的席面与菜谱,白孝黑孝的数量与尺度。晚饭时分,成冰梅和李辉才从外地赶回来,家里又是哭声一片,混杂着唢呐声,迟蔚蔚隐隐有些头疼。
院子里已经搭上了棚,晚饭就已开了两桌,除了家里的至亲外就是帮忙守灵的人。小杰克已经和小亮混到一起,到处疯跑了,看着孩子无忧无虑地到处跑,迟蔚蔚感慨长大的代价。
晚饭后,咿咿呀呀的戏也开锣了,秦秀英想着昨天还在别人家看戏,一阵悲切从心底涌了上来。成冰梅陪在她身边,母女俩相对无言。
乡下规矩儿女是要守灵,成冰梅在房间里陪着妈妈,成冰河夫妻和李辉跪在灵前。见夜色已沉,迟蔚蔚把杰克找来交给成冰河说:“你去哄孩子睡觉。”
成冰河闻言,刚要发火,抬头看迟蔚蔚眼里的关切,一瞬间明了了。迟蔚蔚不过想借机让他也去靠一靠,心头一热说:“你去吧,我不困。”
“去吧,这一天你都忙得脚打屁股了,也就一会儿,你以为能多长时间啦。再说,我在你不在没人会废话,要是你在我不在,说不定有人做文章呢。快点去,抓紧时间。”
成冰河一想也是,就跟儿子上床睡了。也许是太累了,他一躺下来,就觉得一下子乱哄哄的。他又好似在梦里,脚步踢踏,人声嘈杂,还有爸爸的呼唤声,那声音低沉含混,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忧虑。以至于爸爸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只要静下来,成冰河似乎就听见这呼唤。陡的,他又觉得父亲正从桥上摔下去,无力的伸着手,他忙伸手去拉,这一拉他从睡梦中惊醒。看着自己伸向空中的手,他才意识到父亲都已经和自己天人永隔了。
他起身来到堂屋时,迟蔚蔚一人跪在灵前,不时地往火盘里添着纸钱,冰梅在房间里陪着妈妈,李辉也跑到院子里看帮忙守灵的人打麻将了。他搂了搂迟蔚蔚,和她一起默默地添着纸钱。
院子里打麻将的人似乎进入胶着状态,除了落子的声音,已没了人声。堂屋里就成冰河夫妻两人,两人看着火舌无声地舔噬着纸钱,他们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黑白无声的年代。靠在成冰河身上,迟蔚蔚先前的惶恐害怕已然退却。她心底安详,眼前的火苗慢慢地恍惚起来。被李辉进来的脚步声惊醒的迟蔚蔚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成冰河的肩头打了个小盹。
又是一天,亲戚们陆续来了,迟蔚蔚让二叔负责管理来人的份子,顺便把包份子的白包换成红包。二叔有些纳闷,迟蔚蔚直接跟他说,事办完后这些份子都是要退的。
二叔说:“大哥在家跟他们都是有往来的。”
“我们都在Y市,将来这些亲戚未必就能应酬得到,我们不打算收。”迟蔚蔚又补充了一句:“成冰河也是这个意思。”
二叔听是侄子的意思,就照办了。
其实这不是成冰河的本意,成冰河本来认为自己应该接下父亲的责任继续与这些亲戚来往。迟蔚蔚跟他算了一笔账,他也只得默认了。成冰河的母亲兄弟姐妹八人,成冰河的父亲兄弟四人,刨去自己家不处,还有十家,每家老老少少都有不少人,划下来几乎每年至少要回来七八趟。以成冰河和迟蔚蔚的时间和精力,不可能一一跑到的,这样反而会被说成厚此薄彼,干脆一家也别走了。
成冰河认为这样,自己就跟C市断了联系,亲戚们会说自己看不起人的。
迟蔚蔚心里想,你还自视很高呢,你家那些亲戚,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当然话说出来委婉得很,迟蔚蔚说,你看我们过生日,生孩子满月抓周,买房子,我们大事小事也办了不少,你家亲戚不都没来吗,你不用担心,他们没嘴说你的。
那是我们没回家办,成冰河辩解。
迟蔚蔚很反感这种论调,跟公公婆婆如出一辙,但凡无法自圆其说时,就把板子打到自己的身上。迟蔚蔚也不用给他留什么情面说,不说别的,就说生孩子,你爸爸哪家没送红蛋,到最后谁看过我和孩子。难道还得你上门一家一家地请他们送月子礼不成,我不说,是不想太计较,给你们和他们留点情面而已。既然我们以后有事不可能到C市来办,摆明了他们不会再跟我们来往,你又何必拽着别人来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