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倒在她的身侧,握着比雪更白,也更冷的手,凝视着这张烙印在心上的脸庞。
我的爱,摧肝断肠。我的恨,挫骨灰扬。我的悔,剜心裂胆。我的怨,啖肉饮血。
本该举案齐眉,蹒跚偕老。却是乘鹤先去,永作少年容华。我轻抚着她的面颊,想舒展她眉间蹙着的离殇。
本该含饴弄儿,其乐融融。却是苦了腹中骨肉,都没来得及哭出声响。
我想摸摸她的肚子,与那素未谋面的孩儿做个告别,伸手竟是空空荡荡。
本该即将出世的孩子,本该大着的肚子,本该一开始就发现的异常。本该事情都不会变成这样。
手不受控制的抖动,撩开覆盖在腹部被血液浸透的衣物,可怖的切口,开膛破肚。
“不——————”
“啊——————”
我叫喊着,面色苍白的从床上惊坐而起,额头上的冷汗还在冒,眼角感觉湿湿的,一定也是这汗流的。匆忙的推门声,一队亲卫已经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确认我安全无虞后,在房里左右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列好队,站在那里面面相觑。我闭着眼一手撑着额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亲卫前脚刚退出去,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儒雅,长相秀气,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领着几个人又走了进来,有两个还拧着行医药箱。
书生被屋里弥漫的酒臭味熏得皱了皱眉,其他人都微微低着头,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不敢逾越。书生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顺着我的背,问道“将军,你感觉怎么样?”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凑近了一些打量着我气色,声音底了几分问道“又发病了?”我依旧是闭着眼手撑着额头,没有动作。书生等了一会,没收到反应,便站了起来,回身对候着的那几个人朗声说到“将军只是旧疾复发,现在已无大碍,休息一会便好。众位不必忧心,都请回去休息吧。”说罢拱手施了一礼。众人应声,弯腰拱手回礼,踏着谨慎的步子退了出去。
书生见众人离开,便让门口值守的几个亲卫也去休息一会,亲卫们知道这是托词,只是有些话不便让自己听,但也不敢离得太远,毕竟染血的教训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忘记,他们退到走廊的另一边,职责丝毫不敢松懈。书生同样明白其中利害也不去纠结,进得屋去敞开了门窗,想散散屋里的酒气。
此时屋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找了些东西垫着背,挪动身子,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上,头还有些疼,胸间闷得厉害,没有搭理他。他走到桌前拿起个杯子,问道“要不要喝点水?”我摇了摇头,心烦意乱不想说话。他还是慢悠悠的倒满一杯,自己坐着喝了起来。他感觉到我气色渐好,打趣的说道“平日威风凛凛的将军,攻伐果断的杀神,老做噩梦搞得鸡飞狗跳的,要传了出去,岂不笑死人?”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心里知道他还是在劝我放下。
他瞧我瞪他,淡淡的道“这套对我可不好使。”我斥到“哪里这么多屁话,去!让他们接着给我把酒送进来。”他听得我又要上酒,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嘲弄的说道“今天你是喝醉了吗?我看不像。现在你是清醒了吗?我看不是。待会我让人来给你沐浴更衣。洗完就早点休息吧。”说完就准备出去。我一巴掌拍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喝到“放肆!李儒,你是在教训我么!”
走廊里的亲卫们也听到了我的呵斥声,有几个年轻的就准备上前。卫士长抬手拦住了他们,示意没有关系,这可是个“老人”了,他知道屋里两人的关系,也经历了从前的事。
这被唤作李儒的书生没有接我的话,他的声音有些低落,自顾自的说到“我知道,我也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听他这样说,我坐直的身子顿时矮了一截。李儒顿了顿,他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去看过阿姐和侄儿了,还带了阿姐最喜欢的花,开得真好啊。”我有些怅然,应道“花是开得是挺好的。”然后房间陷入了沉默。
我感觉酒的作用在一点点减弱,我又开始越来越想她。从床上起身来到桌前,发现酒樽里还剩小半,拿起酒勺直接就要往嘴里送。“嗒”的一声,勺里的酒散落满地。李儒想夺下我手中的勺子,奈何他一介书生,在我猝不及防之下也只是撞洒了大半。我心中汇集的焦躁瞬间就化作了怒火,喝到“你要干什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还要拦我!”李儒毫不让步,也是怒道“难道你只有今天是这样子的吗?你问我要干什么!哼!”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份书函摔在了桌上,忿忿道“我李儒,名字都是阿姐起的。要不是偶遇阿姐,当年我在羌寨就死了!现在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不是我姐夫鬼才理你,我一个人也可以……”
“你给我闭嘴!”压制着心中的烦闷拿起桌上的书函看了起来。一盏茶的功夫,我深吸了口气把书函合上。十几年了!李儒盯着我,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我当着他的面,故作大意的一挥手把密函扫到了地上。李儒一时语塞“你……”我没有再搭理他,大声招呼道“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上酒,上酒!”
“是!”
“哼!”李儒重重的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走了。
我再次酒勺满舀,仰头一饮而尽。不明说的快意,不尽道的愁绪。皆言杯中且忘忧,怎奈相思更入喉。
“来人!”
“将军请吩咐。”
“酒就不要上了,我要沐浴更衣。”
“遵命!”
走廊里李儒倚着墙宽心一笑,走入灯火照不亮的夜色里。
当第一缕朝阳射裂夜幕,天空上了些颜色。千里之外,拨开云雾。深山里少年光着膀子正对着木桩人撒气,有些稚气的面庞与健硕的身躯显得格格不入。一拳一脚都让木桩人瑟瑟发抖。“打木桩,打木桩!天天就是打木桩。它还能跑了不成!你啊你!也不知道还手,真没意思!”负气又是一拳,汗珠顺着肌肉的轮廓在背上划着曲线。过了许久一个浑厚的男声喊道“升儿,吃饭了!”少年顿时眉开眼笑,昂头伸了个懒腰,流云映在他的眼眸,今的天,晴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