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黄粱醉几朝相思泪
遍野的草渐渐长出新鲜的嫩芽,挂满了圆润的露珠迎着朝阳,似乎离天又更近了一些。不带太多温度的风,无差别的拂过,激起草海的涟漪,一波追着一波,往地平线的尽头荡去。春风从玉门关里带来了不知是谁吹奏的羌笛一曲,天高野阔,那声音忽暗忽明。
我散乱着头发,面部污浊邋遢。穿着残破的胸甲,跨着跛脚的战马。往昔猎猎作响的披风,仅剩下半块一蹶不振的碎布仿佛在说着笑话。我在哪里?我去哪里?想不起来,就是一直往前。远方山的轮廓不断放大,我看见了寨子,看见了她。
羌人的寨子,汉人的她,一身的白衣干净到容不下繁花。仙子下凡般的她,从容的蹲在那,一个羌人年轻小伙脸色惨白的躺在地上,她伸出三只手指搭在小伙的手腕上把着脉象。男女老少的羌人围在她的身边,神色各异的说着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没一会她收了脉,从腰间拿出个布包,取出银针熟稔的扎在小伙的身上。
半盏茶的功夫,小伙转醒面色如常,迷迷糊糊的就坐了起来。一旁泣不成声与小伙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大妈推开族人的搀扶,一把拉着刚起身的小伙咕咚就跪到了地上磕头。她连忙俯身去搀扶,这对母子还没扶起,周围的羌人一批批都跪了下去,膜拜菩萨一般的磕着头。她手足无措的左右劝说着大家,叽里呱啦的说着他们的话。她忽然一回头,我看见她在对我微笑,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
夏天的烈阳让人无法直视,炙热的空气看起来都有些扭曲。好不容易熬到月亮准备出来交接,那耍赖的夕阳还磨磨蹭蹭的拉长着白天的时间,暑气倒还算自觉,已经给晚风腾出了空间。这季节的马鞭草开得正是浓烈,霸占了这一片原野,茫茫的紫色在自由的摇曳。我全心全意的牵着她的手在这片紫色的地毯上尽情的奔跑,她还是那一袭白衣,她还在冒着仙气。奇怪,我明明用了力把她的手握得很紧,为何却有种感觉很是莫名,好似有些缥缈,仿佛力不从心。
我们一起跑,一起笑,我们牵在一起的手就不曾松开。跑累了,便在紫色的浪漫里席地而坐,背靠着背想要把时间暂停。她和我说,要和我形影不离;她和我说,要和我余生共济;她和我说,要和我生死相依。坡下的小河里,几个不知谁家的孩子正准备下河解暑,脱了衣服随手就丢在岸边,光着屁股在水里嬉戏打闹。看着孩子们在玩闹,我们相视一笑,继而她轻轻的把头倚在我的肩膀。我不太熟练的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轻轻的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她一把推开了我,站起身来拍着身上粘着的泥土,小声的娇喝道“真不害臊,谁要跟你生那么多个孩子!”说完转身就跑。
那一刹,我看见她的面颊娇似桃花,染红了天边的晚霞。
金风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树枝上所剩不多的黄叶。一对喜鹊站在枝头,身影瞧得分明,叫得甚是欢喜。宅院上下,红色的纱帐铺天盖地,大门口两只肃穆的石狮子,今天看起来都仿佛笑得很开心。月牙才刚刚冒尖,阳光还没完全散去,宾客们早是座无虚席,只等盛事的开启。
“吉时已到。”
她终是换下了那身凡尘不染的白衣,画上了红妆。轻踱着步子朝我走来,每一步都踏在了我的心上,拓入了我的脑海。她是那样的炙热,沸腾了我的血液;她是那样的耀眼,照亮了我的明天。
“一拜天地。”
是这茫无际涯的天引我遇见了她,否则这茫茫人海有多少说不尽的苦海无涯。
是这包罗万象的地渡我追寻着她,否则这滚滚红尘剩多少道不完的阳错阴差。
这一拜,天地当得起!
“二拜高堂。”
一方小小的灵位,看尽这热闹满堂。一杯祭酒,一盏茶。我无缘得见一面的老泰山您且安心,我定用性命护她周全,敬她,爱她,生死不负。您老在天有灵,请受小婿一拜。
“夫妻交拜。”
这一拜,我在夜里梦见百次。这一拜,我在脑海里幻想千遍。
这一拜,我的对面只能是她。这一拜,我的对面真的是她。
这一拜,我心甘情愿。这一拜,我百折不回。
这一拜,终是拜了。
雪,到处都是雪,无休止的倾泻。光秃秃的枝杈不懂拒绝,素裹堆叠。直到听见轻微的簌簌声,枝杈终是负荷不下,抖弃银花。那一声是放下繁华的松快,或是眷恋红尘的悲叹,没人听得明白。我已想不起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是什么时候,蒙住我的眼,皑皑漫天。
血,到处都是血,没规律的飞溅。寒芒乍现的长剑难悲怜,出鞘嗜血。挥舞之间仅见银光点点,猩红涌现嘶吼不绝,生机渐灭。这一剑是劈开去路的荆棘,还是斩断了来时归途,没人看得真切。我已想不起上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是什么时候,浸红我的眼,彤彤染地。
奋力纵马飞驰,雪迎面打在脸上,我觉得脸有些生疼,冰凉。那些新鲜溅到身上的热血却是那么滚烫,然后渐渐又变回冰冷,我觉得手有些粘稠,麻木。
我想到过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却心存侥幸的相信着一定会赶得上。宅院的大门被击碎成了几块,残破不全的被风摇得不时发出一点声响,站在门外就能直视里面的惨相。地上散落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唯独没有一把是干净的。院子里寂得可怕,那些人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生怕发出一点响动,有我叫得上名字的,也有见过几次有印象的,更多的是不认识的。他们的面目都是那么痛苦,狰狞。
我往里一路狂奔,发了疯似的的叫着她的名字,多希望听到她一如往常般淡淡的应到“你回来了。”没有回音。到了我们的房间,到了书房,到了厢房,门都是无可奈何的敞着,不见身影。我开始体会害怕,接触恐惧。我相信的力挽狂澜,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冥冥之中的天意如最开始一般,终究还是把我带到她的身旁。我再一次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的遇见了那个白衣如雪,绝代风华的她。只是这一次她已经无法再对我微笑,世界开始崩塌。
颤抖的长剑“叮”的一声,跌到了地上。她身上的白衣竟比成亲那天的喜服红得更狂烈。殷红的血色在无瑕的白衣上,模仿着枝头的傲梅桀骜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