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钟头后,飞机落地。温羽毛睡了一路,出来时阳光正亮,她眼睛不自觉眯了眯。许爸爸跟外公说晚上会过去,也没让人过来接。许傲便轻车熟路地领着温羽毛打了辆出租车,报出地址。温羽毛是第一次来昆明,趴在车窗上看着两边迅速倒退的街景,问道:“得走多久?”许傲扒拉她头发,“一个多小时吧。”温羽毛喔了一声。“饿了?”许傲问。看她在飞机上只顾睡觉,饭也没吃多少。“没,”温羽毛摇头,“不饿。”“那是紧张了?”“不紧张。”温羽毛接着摇头。许傲才不信她的,“选一个。”她沉默,然后回头看他一眼,泄气了,“选紧张。”“来,”许傲示意了下自己的肩膀,“我安慰安慰你。”温羽毛听话地小幅度挪过来,把脑袋靠到他肩上。许傲拍了拍。从上车起,司机就开着对讲机。两人安静下来,对讲机里的聊天声音就显大了。好几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真的太轰动了,听说这个团伙的老大代号叫蟑螂,在咱们这儿都好几十年了,终于被警察给彻底灭了。”“为什么叫蟑螂啊?”“那问谁去。反正难弄得很,没看新闻么,警察那边都有人死了。”“这些贩毒的人真是太缺德了,还好给剿了。”“可不是么,应该能安稳段时间了……”他们讲的是方言,温羽毛听不懂。许妈妈心血来潮时会在家里说家乡话,许傲耳濡目染久了,本来是能弄明白的。可这些人说得激情澎湃的,语速很快,要想弄明白完整的意思,就有些吃力了。他索性不再管,把目光投向灿烂的街道。春光正明媚。第41章司机大叔本来还顾忌着自己车里载着乘客, 只听同行们在那儿唾沫横飞。过了两道街,见大家说到激动处, 没再忍住,跟着一起唠起来。到地方还意犹未尽着。一脚踩下刹车, 胳膊搭在方向盘上, 从车内镜里看向后座, “不好意思啊, 我这有点澎湃了……你们来昆明玩啊?”“嗯。”许傲应了声,掏出钱包付账。“给我一百整就行,”司机心情大好地挥手,“后面的零头就不用了。”道谢下车。他们终于踩上了坚实的混凝土路面。温羽毛站在明亮的城市中心, 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分不清楚南北了。“这边。”许傲顺手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他领着她拐了几个拐, 停在第一次碰见男人的小巷子附近。来的路上考虑过了,总觉得那人似乎对这边挺熟悉,就住在这里也说不定。温羽毛往里面看。楼房间距很窄, 中间不怎么晒得到太阳,但半空里还是交错扯着些绳子,上面搭着洗过的衣服和床单之类, 偶尔跟着风半死不活地晃几下。不用走进去, 就感受到一股子潮湿晦涩的气息。与之相得益彰的,还有街对面的几个流浪汉。一人面前摆了个空盆子, 正窝着手蹲在地上晒暖。倒是挺惬意的。许傲掠了他们几眼,握着温羽毛指尖的手紧了紧, “进去问问?”温羽毛其实很想逃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又闷又堵,还慌得厉害。冒出来的念头有点大逆不道。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到,没有爸爸也不耽误什么,她还不是照样长这么大了。许傲耐心地等着。她开口时,声音却比自以为的稳多了。还打开书包,把从家里带的爸爸照片拿了出来,“我自己来问。”自己的爸爸自己找。就算不能套个麻袋把他给妈妈绑回去,起码也要勇猛无敌地往前冲几冲。正巧,弯着腰整理门口垃圾的胖阿姨就是这片的房东。她一看照片就认出来了,“是有这个人,一直租的是我的房子。”温羽毛的心口砰砰砰的,嘴巴发干,“那他现在在家吗?”“退房走了,说是以后都不在云南了。”房东阿姨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找他什么事儿啊?”“那去哪儿了?”温羽毛顺口就问。“嗨这我哪知道。”阿姨眉毛一挑,“他这个人少言寡语得很,房子租了好些年,就没来住过没几次,要不是我这记忆力太过人,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住。”温羽毛哑口无声。“那您方便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们吗?”许傲解释道,“他是我小叔,之前跟家里闹别扭,一气之下来这边了,现在我爷爷病重,想最后见一面,先让我俩过来劝一劝。”阿姨可能看他俩没多大,也不像是说瞎话的样子,吱呀一声,把防盗门拉开了,“跟我进来吧。”她打开个黑色pu皮的本子,从一叠单子里翻找半天,拽出来一张,“给,退房时还在上面签了字。不过他从没拖欠过房租,所以这号码我也没打过。”温羽毛伸手,接过来看。右下角龙飞凤舞地写着“张峰”两个字。但字迹确实跟家里书上爸爸留下的那些很像。退房日期是大年初十那天,这都已经又好久了。许傲不动声色地道了谢。两个人走出去没几步,房东又想起来什么,“等一下等一下,我整理他那屋时,从床底下找到张照片,可能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想着他可能会回来拿,就还没扔。你们直接给他吧。”温羽毛又伸手接了。这一路上里,虽然难免有情绪波动,但她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是妈妈太坚持,是怕妈妈失望。所以是为了妈妈。对她自己来说,好像始终是隔着点什么的。……直到看到这张边缘起了毛边的陈年旧照。里面,她还是个肥肥的小团子,坐在妈妈怀里啃指甲。妈妈正要把她的猪蹄子从嘴里拿出来。按快门前,大概是出声招呼了下的,两双眼睛齐齐望向镜头。一个满下巴口水,一个笑得温婉又嗔怪。温馨得让人以为,好像只要照片再清晰那么一点点,就能从她们眼里看到对面举着相机的男人了。又察觉指腹触到的地方有凹凸,她把照片反过来。墨色的笔迹珍之重之:-小女羽毛与妻。她看着这六个字,心底慢腾腾泛起一股尖锐的酸意,直冲到鼻尖。眼睫一垂。泪珠啪嗒掉了上去。留下的号码当然是打不通的。已经成了空号。好不容易得了消息的人再一次没了音信。天大地大。谁知道他再去了哪儿。眼泪一开闸,温羽毛被压抑着的那点孩子气再也按不住了。她还没满十六,蹲在街边哭得喘不上气,最想做的就是跟妈妈说句话。那边刚接通,她哇的一嗓子,嚎得更大声。“怎么了这是?”温妈妈瞬间慌了,“别哭别哭,先跟妈妈说,怎么了?”话跟眼泪一起到了嘴边。眼泪喷涌,话却又憋住了。残存的那点理智忽然意识到,她尚且这么难受,妈妈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羽毛?”温妈妈急得不行,“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了吗?还是被老师批评了?”后来,温羽毛觉得,她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长大的。暖绒的下午,陌生的城市。她嚎得把旁边的流浪汉都给震惊了,忍住了没往妈妈心里戳刀子,在噎泣的间隙扯谎:“被老师批评了。”许傲握着她手,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心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