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cy。”那人喊她,说:“你终于接电话了。”
沈南希眉头动了动,直起身子,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任由冷风吹进来。
她没说话,无线波里,只有嗡嗡风声。
Nancy,是她的英文名字。
十年前,她十三岁,英语老师让想一个英文名字,她放学回家时,和顾桥说了这件事。
顾桥问她,她想给自己取什么名字?
她无所谓,就回了句“随便,什么都行”。
顾桥眼睛一亮:“希希,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她说,好。
次日上学,顾桥就兴冲冲地和她说:“希希,以后你的英文名字就叫‘Nancy’吧,是‘优雅温和’的意思,和你的名字又是谐音,多好!”
她不在意这些,但顾桥愿意花心思替她思考英文名,让她感动。
所以,在英语课上,当老师走到她面前,问她,她给自己取了什么英文名字时,她认真说:“老师,我的英文名字叫‘Nancy’。”
不是“我想叫‘Nancy’”,而是“我的英文名字叫‘Nancy’”。
她不允许更改,哪怕对方是老师。
Nancy,这个英文名字,自从初中结束后,也只有顾桥会在兴起时,喊她一声“Nancy”,而自顾桥死后,这个英文名字,除了在国外旅行时,有邻里这样叫她之外,在国内,却再也没人这么叫她了。
“Nancy,你在害怕?”
耳畔传来的声音,打断沈南希的思绪,那人轻笑出声,笑音莫名,听在耳里,不怀好意。
沈南希伸手,把窗户重新关上,转身,背靠在墙上,嗤笑反问:“自来熟的人都这么自以为是吗?”
许是没有想到她说话会这么尖锐、不客气,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顿了一秒,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句:“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吗?”
“你是谁?”沈南希没心思听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通来自墨西哥的电话,让她莫名烦躁。
“你猜?”
“……你确定要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你听我的声音,不觉得熟悉?”
沈南希眼里迸出冷意,她讥笑一声,说了句“不觉得”后,就非常干脆利索地挂了电话。
沈南希紧紧握着手机,指尖泛白。
她盯着那个号码,拼尽力气,才按压下胸腔里,那颗怦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
——你听我的声音,不觉得熟悉?
耳边回响着男人的话,沈南希用右手盖住眼睛,仰脸靠在墙。
怎么不熟悉?
听了十多年的声音,怎么可能不熟悉?
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沈南希心里一团乱,这时,握在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铃。
沈南希放下手,右手用力握拳,掌心现出四个鲜红的指甲印。
她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眼里的波涛汹涌已然尽数压下,她听着手机屏幕,任由它响着,直到快自动挂断时,这才滑下接听。
挂断电话,不代表沈南希不想知道对方是谁,恰恰相反,素来好奇心不强的她,无比好奇这个人的身份。
可是刚才,电话里,男人的言语间无不透露出戏谑成分,以沈南希的性子,不可能由着别人牵着鼻子走。
挂电话,是她拿回主动权的最有效的办法。
瞧,现在,对方不就又一次拨回来了吗?
关于这一点,显然电话里的男人也清楚,不然,他不会说:“Nancy,太过强势、不肯吃亏的女孩子,一点也不惹人爱。”
“惹不惹人爱,就不牢先生挂心了。现在,我需要知道,先生是如何知道我的手机的?”沈南希语含笑意,却面无表情,若是有人在场,或许会被她吓一跳。
“信息化时代,知道一个手机号码,不奇怪。”
“先生往我手机里,打了五十多个电话,请问是找我有事?”
“嗯,找你有事,打扰你了。”
一个有疑就问,一个有问必答。
问答间,两个人的语气都礼貌、客气,和第一次通话剑拔弩张的氛围,完全相反。
由此可见,二人都是善于伪装之人。
问了一些没营养的问题后,沈南希进入主题:“通话到现在,先生知道我叫什么,我却还不知道先生的名字,先生不介绍下自己?”
本来还有问必答的人,不吭声了。
沈南希也不催他,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腿,眼睛微阖。
她等着他的答案,不急,一点也不急。
终于,对方出声了……
他问:“Nancy,你还记得陪你长大的顾桥吗?”
脑子“嗡”地一声响,沈南希猛地睁眼。
右手手指蜷了蜷,她想攥着裤腿,可是,颤抖得厉害的手,根本无法攥紧任何东西。
她眼眶干涩,眼睛通红,喉咙哽着,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抬起颤抖的右手,一口咬在小臂上,狠狠的,不留余地。
手臂上的疼,让她的眼眶更红了。
可是,她不松口。
咬着它,可以让自己保持清醒,也可以很好地掩饰住从她喉咙里溢出来的“呜”声。
电话那端的男人,无法看见她的动作,只知道,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女孩很平静,不哭不笑,不问不答,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男人忽然动了怒,压低声音,质问她:“Nancy,你忘记他了?”
——Nancy,你忘记他了?
咬着手臂的沈南希又是一阵恍惚。
一秒、两秒……
她松了口,一个泛着血丝的青紫牙印,便深深的印在光洁白皙的小臂上。
沈南希不觉得疼。
再疼,也没有心里疼。
——Nancy,你还记得陪你长大的顾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