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绕到后院,将密密覆盖的藤蔓小心掀开,挤过小道又穿过小洞到了野宫外边。那晚我见野宫后面是一片山林,想着山林中或有药草能治好乐阳的鞭伤。此时天色极暗,我借着月光也只依稀辨得大致轮廓,我识得的草药不多,也只在母亲头疾发作时读过几本医书,大多也都与母亲病症相关,故找寻良久也无果。最后在里野宫约莫三里的地方找到甘草,我从前去练军营探望阿泽时,见过他曾将甘草嚼烂了敷在刀伤处。思及此,我便将那片甘草采了一小半兜在宽大的下袍低下。
我采好甘草擦了擦汗,怕人生疑又将袖口和下袍上的泥渍拍干净,理了理头发这才转身往回走。
待我悄悄到乐阳所住的小屋时,有几个宫人正休息,见我来了便有些狐疑。此时我满袖皆装满甘草,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发现,好在屋里灯暗,那几个宫人似乎并未发现。
乐阳今日又撑着身子去做活,她身子不好,做活自然是比寻常慢了许多,加之许嬷嬷似乎有意刁难,今天身上的伤口多了好些。
我凑近乐阳,查看了几番,那些宫人也不时朝这边看,似乎怕我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呀,”我轻叫了声,故作高声道:“这似乎是瘟疫之症!”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宫人听我如此惊呼都跑了过来。乐阳更是瞪大了眼睛,又太过虚弱,见那些宫人都围过来,似乎着急辩解,一边咳嗽一边哑着嗓子叫嚷:“我没有...这不是瘟疫...”
只是那些宫人对乐阳的呼喊皆充耳不闻,反倒一直向我确认着。
“各位还是先退到屋外去吧,”我缓声相劝,“这病我最熟悉不过了,感染瘟疫可不是小事,还是请许嬷嬷来定夺为好。”
那些个宫人听了我的话都露出惶惶之态,四下相顾,便退到小屋外。有人要去请许嬷嬷被我叫住了。
“都四更天了,这时候去打扰许嬷嬷怕是不妥,”我见那些人有些犹豫,便接着说,“再过些时候天就亮了,那时再去禀报嬷嬷也无不可。”
听我说罢那些人似乎觉着并无道理,许嬷嬷对待宫人向来狠辣,那些人自然是不敢贸然叨扰。我见那些人中还无人出头说话,便知他们此时最易被左右。
“今夜就先委屈各位了,离这里远些或是去别屋住。”我建议道。
那些人中总算有人前来质疑我,其间有人突然说:“我们如何知道你所言属实?你此时将我们支开是何目的?”
我笑了笑,道:“瘟疫非同一般疫病,若是从这屋子里传遍了野宫,从野宫传到整个陈宫里,一传十十传百一发不可收,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可没有太医来诊治,大有可能是全部烧死以阻断疫病。”
那些人表情霎时冷了下来,更加惶恐,都散开去寻别的住处。
我见他们散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时脖颈一把被人掐住。我预料不及下意识地猛推了乐阳一把,乐阳的头磕到墙壁精神恍惚了几分。
“你害我!我为何害我!”乐阳哑着嗓子哭诉。
“我是在救你。”我淡淡答道,掩了木门,将甘草拿出来一株一株嚼碎了给乐阳敷上。
乐阳起初还是抗拒,但见我面上甚是认真,渐渐地也就不抵抗了。她直直地望着我,却不开口说话,我想着她或许还对我有所顾虑,便轻声宽慰:“你我都是越国人,又承着同样的苦楚,在他乡就算是毫无相干的人,也会念着同乡情谊相互帮扶的,更何况你我还有半身血脉相连。”
乐阳听后像是松懈下来,身体也不那么僵硬了,只是眉头还是紧蹙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担心被许嬷嬷责罚。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的,烧退了些,她的身体还是虚弱。她的身子是再承不了许嬷嬷的鞭子了。
“你且记着,万不可叫人发现你伤口上敷了草药,若是有人执意要来查看。你便装出些瘟疫发作时的病症来,”我嘱托乐阳,这甘草要是被人发现了,野宫的小道定会被再次封住的,“父王患疾之时的症状,你该见过的。”
乐阳点点头,眼中柔和了些许,“谢谢,西姐姐。”
我顿了顿,给乐阳掖好被角,理了理她的鬓角:“好好休息。”
乐阳安睡后,我便和衣倚在一边的草席上。月色无垠,我心绪繁乱而不能眠。我一直是承恩的那个人,宫里有母亲和阿琼档着,高堂之上也总受父王偏袒,阿泽教我防身之术,哥哥承着救国重责,就连阿无...就连阿无也多次护我。从前我身上似乎从未落过些许责任,越国覆灭后我倒是四处奔波辗转,政局如一潭浑水一般,而我是浮萍,带着子义在博弈者的棋盘里寻着夹缝逃生。子义逃过了,我想是逃过了吧,我还困在局里,动弹不得,受人左右。
如今我这浮萍人,也承了一声“西姐姐”,也承了另一个人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