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点点头:“是要去了。”眼神有些湿润。
她当然担忧,知道玄机固然工于心计,但又是个狂傲中亏空完了的人,留给她的时间又不如李深薇那么多,她还兀自整夜放纵自己在一座生灵的荒原上游弋。心中无水的人是耐不住痛苦的。
白露浓依旧弯着腰埋在箱里,稍稍侧过头微喘着说:“铺房时我不得闲,夫人若是不嫌露浓愚笨,这次我去看看宫主缺不缺物事。”这样讨活,其实就是草蛇灰线地铺着路。莺奴那样聪明,不会听不出来,只思忖了一瞬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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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唐襄的身体稳定了些,回来做事了,每夜也都来一起用饭。她在,莺奴便不用太担心阁中的麻烦,启程去杭州看玄机。这一趟出行赶得上紫阁清明踏青的盛况,半个杭州城都空了,专为来看蚀月教的教主。
别看莺奴平日在霜棠阁里穿得朴素寻常,出门却是另一副模样。十一月江南道落木已尽,白枝上挂起万尺寒空,薄薄的太阳晒着她的皮肤,显得好像只有透明的一层。头发梳的是乐游髻,古旧的款式,有明皇那时的盛世风度,好插戴金玉叠黛、山屏水翠。耳上没有耳环,但很巧地从发鬓垂落下数寸长的黄金丝,玲珑串点着珊瑚。披一件红狐狸的裹子,底下隐隐约约可见雪白的金鸾百花褙子,泥金茶青点花的帔巾一直垂到腿肚。裙子是从来没人见过的式样,颜色也新奇,梅子色带点青的,好像乌珠;底下一双笏头云履,也是珊瑚色,正与耳边的饰物相映成趣。若是通身上下都用力倒也流于造作,故而脸上没有浓妆,只在要紧地方添了胭脂,显出俏丽的气韵。乘肥马踏金鞍,行旅甚慢,一半是因为路上围观的人太多。因莺奴其实是洛阳出身,便说《洛阳女儿行》里写的胜景也不过如此。随行的也多是女子,间有梁乌梵这样的保镖押送行李,虽然也打扮得豪华潇洒,只是男人的风头全没人看,谁要看男人呢!
紫阁待客豪奢,待一群脂粉客则更多几分温柔。紫剑慈七十九岁,按虚岁已经八十,早已白发稀疏,见了这样一大蓬粉花金蕊,却还是一时间容光焕发了,布置酒宴让这一群夫人们坐。自然也请来自己房中那一众的娇妻美妾,一些风韵犹存,一些还是窈窕少妇,与蚀月教的女子比肩,丝毫不落下风。倒是鱼玄机在这拢拢的青丝里显得怪诞,紫剑慈所有在世的夫人里,头发最白的倒是这个新娶的,不知是谁在花丛里袅袅地说了一声“般配”,惹得半桌的人都在笑。
她怕鱼玄机心里不畅快,转眼去看,她好像没听到似的,正侧着头在与芳山低语。她做了夫人,还和以往一样我行我素的。紫剑慈也不训斥谁,半眯着眼睛。那笑了的片刻就不敢出声。
白露浓马上就明白唐襄对她说过的一些话,鱼玄机嫁给紫阁主人是她自己的志愿,非如此不能成夫人。
她再去搜寻鱼玄机眉头间的真情,唯见白茫茫一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