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岸的时候,小舟上储备的那块蛇胎肉已经腐臭。从第四日起,她就用金链把腐肉和玉牌吊在一起,挂在船桨的末端,使之浸在水中、坠在船后,等着湖中的鱼类循味而来。她靠着生吃鱼虾又坚持了约七日,低下头去映照自己的面貌时,觉得已经恢复了八九成,新生的头发也已经盖住了被火烧掉的部分,这才决定从湖上离开;但这催命的旅途又何必太过急于追赶,她自觉筋疲力尽,所以又在这一片小小的白舟里躺了三日。
西洱海的东岸不如南岸那么繁华,正如蛇奴所说,南诏国唯二的大都市只有羊苴咩和太和,离开了南岸,南诏的国土上就都是零零星星、隔山相唤的蛮族部落,夜里不再能望见成片的灯火了。春季还不是捕鱼的季节,因此也看不到有渔民聚集在浅水处劳作。
没有什么人烟,她就不必担心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被谁看见,因此痊愈后终日安然睡在艳阳下,仿佛一片不怕被阳光融化的白雪。她躺在水上坦然地袒露身体,心中便会想起自己之前留在师父身边的时候,连脸都几乎不能够展露在人前。现在自己可将全身都裎在天空下,不能不说也是种从未想过的自由。
到了第十五日,她新生的头发便有了及肩的长度,用残存的长发稍稍遮挡装饰,就可以打扮回正常汉人女子的模样了。这夜新月,她趁着夜深,将玉牌系在腰上,用船桨把卵壳小舟轻轻地斜推入水,小舟便没到水里,或许数月之后就会被湖浪打碎,变成难以分辨的一摊白砂。弃了舟,她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得不离开这自由之水,重新穿上衣衫走进人世了。
莺奴快步翻过一座小丘,径直潜入蛮族部落的竹楼群里,看到屋外晾着全套女人的衣裳,她挑了挑,穿戴整齐之后,又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挑走一把猎叉。她左右看看,趁着夜色在院中采摘了一点蔬菜,就那样坐在人家的园地里,像野兔一样吃掉了三把菜叶和两只小瓜,在衣袖和腰带里又装满了豆子的嫩花和鲜美薯蔓;临走前从这户人家墙角的瓦罐里摸走一条腌鱼,把金链子压到瓦罐的盖子下面,这才完成这次你不情而我愿的采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强换了人家的家产,不管是不是给够了钱,她是不能在这里久留的,天亮之前就得离开部落。她一路嚼着腌鱼和豆花,向东北方向前进。她当然不必吃太多东西,早就知道自己即便什么都不吃也依旧不死,但进食也是一种安慰;那种有甜咸滋味入口的安慰——唯有吃着这些食物的时候才有活在人世的感觉,便不那么孤独,便还能存下些体力。
等她沿着金沙江的支流逆流而上、来到南诏与李唐的边境时,看到那边境上驻扎的汉军营帐,她几乎狂喜得快要跳起来。见到汉人,就意味着能吃上炙羊肉和烧鹅,可以喝上大碗的香茶,她再也不是一个异乡人了!
莺奴将自己的发髻整理了一番,梳回整齐的道髻——那是之前在师父身边时,她唯一被允许梳理的发型。虽然穿着南蛮的衣裳,但羊苴咩城也有许多道观,历代皇帝对道家也十分尊敬。她若是梳着这个头走到军营里去,多少能让军士们对她稍稍有些敬重。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女子,知道在军营里很难有谦谦君子,自己的这张面庞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只能临时假戏真做,装扮成道馆的仙人,以此避免不悦之事。
莺奴望着军营的方位跋涉了半刻,便来到看守边境的戍兵军营前。南诏国数年前联兵吐蕃攻打剑南道,因此李唐王朝如今对南诏分外提防,对吐蕃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剑南道的边境从来都不会是无人把守的。自己身穿这件南诏的女装,究竟能不能平安通过国境,莺奴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