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顺被一兵士拦腰擒住,眼角瞥见另有一人挥刀朝自己颈项劈来,不敢怠慢,立刻屈臂格档:左臂顿感一阵剧痛,整条手臂都麻了。高顺不禁一呆,心想这要真敲中脖子,只怕能要了他的命。
陈燕从打击声中听出端倪,顿时大怒,刀交左手,朝着偷袭者猛击过去。那人躲闪不及被击中肩膀,痛得呲牙咧嘴,连连退开好几步。旁边那企图抓住陷阵营主骑却被后者闪避开的高大士卒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偷袭者,接着举刀架住副将曲长又一次的攻击,但很快他以及偷袭者都被陷阵营主骑带来的人擒下。至于抓住高顺的那名兵士,此刻也松了手,颇有些不知所措。
脱出束缚后,高顺出声喝止陈燕对那偷袭者再行打击。此刻,四周多数是高顺带来的士兵,而原属于陈燕率领的士兵见长官陡然攻击“己方”都蒙了,团团围了个圈,均不知该干什么才对。高顺却没管跟前的事儿,扫了一眼稍远处仍战作一团的兵卒,问:
“逸安,你认为胜负如何?”
陈燕闻言一愣,顿了顿,答道:
“偷袭不成,守卫不足……我们输了。”
得到这个答复,高顺微微点头,示意身后一个士兵去割断彩旗绳索,其他人则将事前留在旗帜下的火把点燃,同时高呼“停战”。
其实,当旗帜滑落时便有人住手了。只是多数新兵打得头脑发热,直到听见喊声才明白战斗已然结束。喧闹之极的战场迅速安静下来,纠缠在一起的士兵松开对手,那些个“尸体”也纷纷爬了起来,低声抱怨同伴把自己踩踏、碰撞得浑身发痛。
不多时,赵庶提着只剩个把手的木刀与庄敬一同走来,见数个士兵将两人押跪在地上,另有一人被看守在一旁,都觉奇怪。还未待他们开口询问,高顺已先行下令:
“子緐(赵庶)留下,子诚与逸安善后。”
三人躬身应诺,庄敬与陈燕自去收拢军卒,清点双方“伤亡”。
然后,陷阵营主骑才借着火把光亮打量偷袭者,却原来是募兵之时便于军卒冲突的李邹。那护着他的壮汉自然便是他兄长了。高顺扭头去看另一个参与偷袭的军士,竟是当时那位说话腔调怪异的什长。
“刚才发令的人……是你?”
虽认出此人为士官,但高顺总觉得那声音似乎不对,故而有些犹疑。果然,他话音未落,李邹已抢先说道:
“不关高什长的事,是我出的主意!”
“你?”
高顺闻言将李邹打量了一番,忽而一笑,道:
“上次见到你,你也是如此模样。”
李邹微微一愣,没想到主骑居然还记得那日,飞快地扫了一眼兄长,遂低头不语。高顺却不给他继续沉默的机会,问道:
“为何偷袭我?”
一旁赵庶听了这话,不禁为这个兵士的大胆暗暗咋舌。不过,看主骑支开一贯谨慎敬上的另两位曲长,赵庶估摸着主骑并不打算责罚此人,于是也好整以暇,看这小子如何回话。
“因为你是‘敌军’最高长官。劫持你是不指望了,我们没这本事,但如果能‘杀死’你,起码是个不胜不败的结果。”
高顺面上表情毫无变化,道:
“你们,报上姓名。”
“高雅。”那什长硬梆梆地答道。
李邹犹疑片刻,也报上了自己与兄长李憔的姓名。他心知自己方才一时情急下手重了,若主骑真没挡住后果不堪设想。正自忐忑不安,却听长官命他三人回归队伍,顿时令他迷惑不解,隐约明白高顺和自己以前见过的军官不同,陷阵营也和自己以前呆过的队伍不是一回事儿。
那两位曲长整顿完毕回来复命正巧见到这一幕。陈燕欲出声阻止,却被高顺截口打断:
“他是初经战阵,出手不知轻重也是理所当然。你身为指挥,对属下反攻之举非但不予支援反而阻挠,罚你半月饷银,禁闭三日,其间一切日常操练交予庄敬。”
陈燕闻言怔了怔,虽有些不服,但心知自己确有过失,亦低头认罚,不作申辩之辞。
赵庶听得摸不着头脑,待陈燕与自己并行便问起前后缘由。这一听,他却不禁大皱眉头。赵庶虽不喜陈燕的脾气,可对后者的判断力却是十分信服的,若陈燕认为李邹危及主骑生命,那定然就是事实。那李邹曾动手将唐妮儿打晕,要说李邹出手不知轻重,杀了他他也不信。然迷惑归迷惑,因不知主骑作何打算,他也不便在此时开口询问。
此刻,高顺已站在众士卒跟前。数个亲兵举着火把跟在后面,晃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一抹变幻不定的阴影。原本在长官威压下才闭嘴的士兵渐渐感觉到气氛不对,特别是失败一方,个别胆小的干咽了口唾沫,不知会被处于何种惩罚。然而,陷阵营主骑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
“‘活着’的还有几个?”
陈燕立刻上前半步,抱拳禀报:“守方约八十,攻方约一百四十。”略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因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阵亡’,‘存活’之人只少不多。”
闻言高顺冷哼一声,道:
“打得好!竟然连一半都不剩!”
底下士兵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一个个紧缩肩膀垂下头去,连带三位曲长也不好过。虽说训练时日尚短,可他们也没想到结果会如此糟糕。尤其是赵庶,方才他光顾着对付庄敬带来的人,压根没意识到己方几乎损失殆尽。英勇虽英勇,可一名曲长却干着最下级士卒的事儿,却是失职到了极点。因而当主骑目光扫过他时,他心中羞愧难当,脸已是涨得通红。然不等赵庶说出请罪的话,高顺已扭转头去,对着一干军兵大声说道:
“从明日起,所有操练加倍!”
一片惊诧抱怨之声顿时从队列中响起,但接着又因为一句话嘎然而止——
“再加一倍。”
待下面彻底安静了,高顺开口说道:
“我知你们不服。不过,自个儿好好想想,是愿意在校场上吃苦,还是愿意在战场上送命?”
众新兵闻听此言,大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高顺适时停下,给他们思索的时间。过了一会儿,他才又扬声说道:
“今次对战,两军交锋前还有点模样,但之后便是一盘散沙!为什么要编制什伍?军队钱粮多得没处花了? 你们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不顾伙伴,不听号令,甚至敌我不分!若不是知道你们都是新征的军兵,我还以为这是一群地痞流氓聚众斗殴呢!”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片刻,陷阵营主骑似乎稍微消气了,语调软了一些:
“不过,胜了便是胜了,该赏该罚的都不会少。”
这下,一半的人稍微松了口气,另一半的人则愈发沮丧。让不等他们受到赏、罚的冲击过去,陷阵营主骑又大声叫道:
“高雅、李邹、李憔。”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立即应声出列。高顺来回打量了他们一番,毫无表情的面孔上总算现出一丝笑意。
“赵庶,你记下,虽身为败军的处罚不可减免,但他们三人另赏布帛一匹。”
已知前因后果的赵庶闻言不禁有些犹豫,但闪念间亦明白主骑的想法,心想也许那家伙真的只是一时情急才出手过重,于是便高声道:
“是!”
众军卒顿时满眼的不解与艳慕之色。须知当时虽粮价暴涨,但长安京畿之地,此类供应还算充足,一匹布可换两斗(约为24斤)上等白米,对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那三人也是一愣。高雅还呆愣着不知所措,李邹却已忍不住问道:
“恕属下愚钝,不知因何受赏?”
高顺见他丝毫不回避自己目光,心下愈发欣赏此人,道:
“你将方才所做的事,当众说来。”
李邹愣了一愣,不知主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将经过简略说了一遍。虽只是短短几句话,却引得下面一阵骚动。虽极迅速的消失了,仍留下一片惊惶疑虑的气氛徘徊不去。
“再讲你为何要那样做。”
待到高顺此话一出口,李邹已然明白主骑的意图。别的想法暂且不说,至少他明白,他和他兄长,还有那位被他说服的什长不会因“袭击长官”而受罚,于是便跪直了身子,朗声答道:
“所谓‘擒贼先擒王’,我方败局已成,要扭转战机唯有擒获主骑你这个‘敌军首脑’。但是,主骑率人突袭,势头威猛,连陈军侯都挡不住,我们这些个新兵更不要妄想。属下便想,若是能击中主骑要害,按对战的规矩,就是主骑阵亡了。敌军首脑战死,即便夺得旗帜,也是个不胜不败的结局。”
高顺微笑点头,转而问那什长:“高雅,你其他部下呢?为何只有你们三人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