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宁激动得泪花闪闪,她赌对了,元宝真是不同寻常,到底没让她失望。
静心则带着惊喜对静宁耳语,“她是怎么做到的?”床太深,当元宝上了倪余泽的床之后,她们就看不到元宝的动作了,只能靠听,而她这么问,也不是想得到答案,只是表达心中的喜悦,她们都记不清,公子有多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可就在这时,倪余泽却抽搐了起来,元宝一惊,翻身而起,“余泽,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她不知道倪余泽身上到底有多少种病,而抽搐中,最可怕的一种就是癫痫。
这一回,倪余泽回答的相当快,“腿,腰……”他的声音十分模糊,应该被称为呢喃,和元宝第一次听到的击金碎玉般的清冷完全不同,这时的倪余泽是最为虚弱的,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毫不设防。
元宝放下心来,倪余泽果没失去意识,这就不是癫痫,至于疼痛产生的原因,那就太明显了,在钙制剂广告满天飞的现代,恐怕连孩童都知道,缺钙的表现就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至于倪余泽,元宝在心中轻叹,他缺的恐怕不仅仅是钙,说他缺了一整张微量元素表,元宝都相信!
接下来的时间,元宝是在全心全意看护倪余泽的过程中渡过的,幸好,倪余泽非常配合,或许是因为长期病痛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十分敏感,元宝甚至可以通过按摩手法来引导睡梦中的倪余泽自己移动位置。
倪余泽做了一个极美的梦,在梦中,他似乎已经死去了,他到了元宝为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在那里他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父母,母亲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关心着他,呵护着他,忙忙碌碌地照顾他,让他周身的病痛都消失了,就如同他从小便梦想的那样。
可父亲对他的态度却很不好,不发一言地默默注视着他。
倪余泽知道,这是因为,他让父亲失望了!
他辜负了父亲从幼时便对他进行的****教导,他没有守护好的余家,更没为余家留下后代,他就这么死了,倪家倒是没所谓,可余家这一支,因此绝了后断了根,他对不起姨母和母亲的付出,让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父在百年之后无人尽孝不得安宁。
他也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没让余家就此成为兴盛的旺族世家,他的无能让他浪费了母亲、姨母、父亲用血泪幸福乃至生命换来的财富和权势……
不,我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去!我还没找到害我的人,没惩治那些欺我辱我伤我的人!
悔痛的泪伴着不甘的嘶吼在倪余泽的心中奔涌,激烈的情绪让他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入目之处是他无比熟悉的场景,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啊!
紧接着,倪余泽就看到了大开的幔帐和尚未熄灭的烛火,还有……正抱着他的腿熟睡的元宝。
不知从何时起,倪余泽开始非常忌讳旁人看到他的身体,他受不了任何人见到他骨瘦如柴的身形,如女子般高高肿起的左胸,以及他发作时,那因痛楚而狼狈不堪的样子……
因此他严令旁人在他睡觉时掀开帷幔,更不许点灯,可是现在,元宝不仅把上面的两样儿全都违反了,竟然还钻进他的被子,抱着他赤|裸的小腿,此时,倪余泽唯一的想法儿就是,一定要把元宝乱棍打死,而在这之前,他还要先把她的眼睛挖出来!
倪余泽翻身而起的同时,想也不想,一脚就把元宝踢下了床,而这骤然的怒气和激烈的动作,不仅让倪余泽的左胸隐隐作痛,还让他的眼前阵阵发黑,有那么一息长的功夫儿,倪余泽晕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咕咚”一声,元宝一头栽倒在她昨晚睡过的木台上,因为上面铺着厚厚的被褥,所以她并未摔伤,却足以让她有片刻的清醒,她还没睁开眼睛,便轻声问,“余泽,你哪里痛?”
只这一句话,就让倪余泽的心立时化成了一滩水儿——原来,那不是梦啊,真的有人这样问过他、照顾过他,就像他想像中的娘亲。
眼前渐渐回复了清明,倪余泽也看清了元宝现在的样子。
元宝的脸上尽是朦胧睡意,一双眼睛却努力地睁开,瞪得极大,大到倪余泽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白上密布的红血丝,元宝目光呆滞,眼下有浓重的暗影。
不过一夜没见,元宝就看起来瘦了很多,确切地说是憔悴了不少,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和微微陷下的眼窝,显得她越发地娇弱和瘦小。
鬼使神差般,倪余泽轻轻吐了两个字,“不痛。”
这简短的两个字,对元宝来说如同魔咒,她的眼睛一下子便合上了,身子一歪,就这么躺在木台上又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她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并依旧处于危险之中。
看着睡得无知无觉的元宝,倪余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缓缓站起,拿起柜子上预备好的衣裳自行换上,又简单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而他这一动,就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与往日的不同。
以往倪余泽即使做这些简单的事,动作也会十分的艰难和缓慢,中途不知要忍过几次锐痛,很多时候,里衣刚刚穿上就被他的汗水打湿了,而今早他的速度比往常快了近一倍,左胸即便是痛,也在他能忍受的程度内,新换上的衣服依旧是干爽的。
倪余泽坐在床上缓缓吸了两口气,发现他就连呼吸都比往常顺畅了许多,真没想到,一夜好眠竟然能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倪余泽迈过睡在脚下的元宝,打开了木台另外一边的帷幔,脸色阴沉地瞥了一样并排跪在不远处的静宁和静心,一言不发地坐下来让丫鬟侍候他梳洗。
倪余泽明白,如果没人援手,元宝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而现在他最信任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主动承认了这件事,按道理来讲,他就该按律处罚以正视听,让下人们知道,他所订的规矩可不是摆设。
可是,如果照章程罚了静宁静心,那元宝怎么办?假如只罚丫鬟不罚元宝,实在是有失公允,别说会让跟随他多年的忠仆们寒心,就是他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
把元宝也按规矩先挖双眼再打死吗?想到这个决定,倪余泽似乎又看到了元宝那睡意未消蠢萌蠢萌的样子,耳边响起了那声无比轻柔的询问,“余泽,你哪里痛?”
倪余泽的拳头不由悄悄地攥了起来,他十分了解元宝胆小谨慎明哲保身的性格,如果不是没人提醒,不是累到极致,元宝又怎么会有如此目无尊卑的表现?昨夜元宝定是使出浑身解数侍候,这才换来他的一夜安眠,而他,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恩将仇报吗?
元宝,何其无辜?!
但元宝毕竟看了他的身子,那丑陋无比、狼狈不堪的身体!想到这些,倪余泽又恨不得立刻找理由杀了元宝,再忘了发生过的这一切,不,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假作不知。
倪余泽此人一向行事果断,手段无情狠厉,在他的世界中,除了黑就是白,除了对就是错,外界对他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元宝觉得他性格偏执追求完美,也是完全正确的,而他,又何尝因为一件小事儿,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如此纠结过?!
倪余泽每天早上的洗漱过程繁琐到惊人,就是这样,也总有弄完的时候,而他必须在梳洗结束后,做出最后的决定。
倪余泽在犹豫,静宁和静心的心中也不平静,她们知道,元宝的生死只在倪余泽的一念之间,实话实说,原本对元宝的性命她们并不在乎,可过了昨夜,她们知道,元宝对她们或者对倪余泽来说,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