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内,最叫人胆寒之处,莫过于北镇抚司的诏狱。
这里是阳光常年无法照入的地方,但凡是进了此处的人,无一日不在盼着能够离开这座魔窟——哪怕他们注定只能以死人的身份离开。
皇上与晋王在一间牢房外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鞋履干净如新,踩在血迹永远无法冲洗干净的腥臭地砖之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更不必提牢房角落中缩成一团的、乍看之下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老人。
冰冷的牢门被推开,皇上走了进去。
“赤公,朕来看你了。”
那头发散乱花白的人闻声怔怔地抬起头来,苍老松弛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尚且完好可以视物。
见得面前之人,那只浑浊的眼睛颤了颤。
“陛下。”
身形佝偻且失去了一条手臂的他朝着皇上匍匐着爬去,一只手紧紧攥住皇上的袍角。
“求陛下放老奴出去吧,老奴当真没有说过半字假话,亦无丝毫隐瞒啊。”
“陛下尚是王爷时,被先皇责罚跪在养心殿外,还是老奴向先皇求的情啊,陛下难道都忘了?”
这道声音哽咽嘶哑却仍存一丝尖细。
他本是先皇身边的大太监,于人前亦是风光无限过,先皇死后,他被皇上赐了黄金百两与良田屋宅,特允出宫颐养天年,只是没多久便因病“过世”了。
“赤公,朕也想信你啊,你看看你,这么多年在这里,也着实是受苦了。”
皇上怜悯地叹了口气,也未有将人一脚踢开,只感慨道。
“如此折磨之下,朕本想着,应是没有问不出来的话。可是,朕还是低估你了。不得不说,朕的父皇,看人的眼光着实不差。”
皇上冷哼一声,“有劳赤公替朕好好看一看,这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说罢,他将手中的绢帛丢在脚下,语气依旧随意轻松:“先皇临去前,寝殿之内只有赤公一人伺候着,若要拟遗诏,恐怕少不得要赤公侍奉笔墨。”
“此物真真假假,赤公应是再清楚不过了。”
老太监颤抖着松开攥着皇帝衣袍的手,将那绢帛拨开来看。
他一行行看罢其上所书,浑身都在不受控制的战栗着,直到看到左下角处的一处指甲大小的墨渍残留,泪水顿时从通红的眼眶中滚落。
果然是这份遗诏。
所幸是这份遗诏。
他本还担心撑不到这一日。
先皇的交待,他今日,也总算能够履行到底了!
老太监攥着那绢帛的边缘,突然发出了刺耳悲凉的笑声。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怎么?难道说,朕从镇国公手中寻回的这份遗诏,竟是假的不成?”
“镇国公?”
老太监艰难地直起了身来,拿着那道遗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一改先前卑微哀求之态,语气鄙夷地道:“陛下既已拿到手,又岂会不知此事同镇国公并无干系。”
“可陛下依旧还在试图试探,试问如此愚昧多疑,辨不清忠佞者,又岂堪为一国之君!”
“先皇生得一双慧眼,又岂能真正放心将江山托付!杀,尽可错杀便是!且看这大庆山河又还能安稳几日!”
他神情渐渐激动,口水甚至飞溅到了皇上脸上。
皇上面上没有波动,却已暗暗咬紧了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