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皇后深以为然,连连点头,“此言不假,还得劳烦圣上御笔题出来才是。”见万皇后也这样说,康顺帝便不推辞,令人寻了笔墨来,大笔一挥,写下“思蕴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七爷忙把写好的字挪到旁边风干。康顺帝接着笔走龙蛇,写下“静和院”三字。七爷端详片刻,低笑:“看来回去得置办一处演武场,皇兄的字气势凌厉,挂在正房院我怕静和不了。”康顺帝低头一看,自己虽非特意而为,但天子的威严自然而然地流出,这三个字气势磅礴力透纸背,着实不适合正房用,遂笑道:“我考虑不周,给你另写一幅。”作势要将纸团了,七爷忙拦住他,“这幅我也要,皇兄再题一幅畅合院挂在正房。夫妻相合自然心情就舒畅。”康顺帝稍琢磨,柔缓了笔势,写出来“畅合院”三个字。万皇后赞道:“圣上的字越发好了,仙露明珠游刃有余。”康顺帝端详番,果然是秀逸圆润,心中颇为自得,乐呵呵地说:“希望你以后跟王妃和顺恩爱,别辜负畅合两字。”七爷轻笑:“那是自然,皇兄尽管放心。”楚炤在旁边瞧着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既羡且妒。不管是康顺帝还是万皇后待他从来没有这么和善过,康顺帝自不必说,身为父亲又是国君,在几位儿子面前总是板着脸。而万皇后呢?从母家来说,万皇后是他姨母,按理待他比其余两位皇子更亲厚才是。事实却恰好相反,万皇后待三皇子和四皇子还算亲切,唯独待他,几乎从未正眼看过。就是适才,万皇后提起他的亲事,目光也只看着康顺帝,就好像他根本不在场一般。可等七爷一来,万皇后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带了笑,眼里也有了光彩,显然是真正的欢喜。而且,听说万皇后还亲自找康顺帝要走最好的一处宅子不说,还把那面足有十亩的镜湖划到七爷府邸。剩下那两处宅第,要么离皇城远,地角不矜贵,要么宅子太小,住起来憋屈。而那两处,显然其中一处是留给他的。想到此,楚炤暗自错错牙,抬眸把目光移到七爷身上。他穿着象牙白的棉袍,外面套了件镶着白色兔毛的宝蓝色罩甲,墨发高高束起,别了支式样极简单的白玉簪,看上去丰神俊朗温文儒雅。虽然穿了这许多衣裳,他仍是瘦削孱弱,尤其那张脸,被窗外阳光照着,白得近乎透明。楚炤刚刚升起的嫉妒之情顿时散去。就算这位七叔再得圣上宠爱又如何,还不是病秧子一个?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还两说,即便活到了,七叔身为圣上胞弟,跟大殿上的龙椅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再有,所娶的王妃也是出身寒门,半点助力借不上。而他却是圣上的儿子,只要他够聪明够果断,谁敢说那张椅子没有他的份呢?到时候,希望万皇后能够活得长久,他会好好地给她点颜色看看,以报昔日漠视之恨。过得盏茶工夫,七爷见纸上墨迹已干,小心地将三张字纸卷好,笑道:“我这就找人去做,早点做出来早点挂上,不耽误皇兄和皇嫂的正事了。”侧头又对楚炤道,“我先走了,你还要待一会儿?”楚炤正要回答,万皇后道:“我们正商议五殿下的亲事,七弟也一道跟着参详参详。”七爷稍愣,随之笑道:“好啊,不知小五相中了哪家姑娘?”楚炤红着脸道:“我没有……此事但凭父皇跟母后做主,我没有意见。”万皇后对七爷解释,“上元节那天已经相看过了,有几个姑娘无论在长相还是品行上都不错,这不把五殿下叫来问一问,五殿下还不好意思开口。”七爷便问:“都是哪些人家?”万皇后道:“一个是礼部主事顾家的小女儿,六月里满十五岁,一个是翰林院方学士的内侄孙女,刚办过及笄礼,还有忠勇伯家的姑娘,到年底也就及笄了。”听到忠勇伯的名字,七爷微愣,不由朝楚炤望去。楚炤目有期待地问:“云家姑娘是不是就是肤色很白净,脸上有一对很深的梨涡那个?我觉得……我觉得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完整。可在座诸人都心知肚明,楚炤这是相中忠勇伯家的姑娘了。万皇后浑不在意地说:“既然五殿下有意,回头让礼部他们打听一下,跟忠勇伯要来八字,若是合得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康顺帝思量番,点点头,“也好。”楚炤大喜过望,对着万皇后长揖到地,“多谢母后成全,多谢父皇。”恭王跟定王娶得都是名士清流家的姑娘,他们的心思楚炤明白。万晋朝历来重文轻武,康顺帝对文臣也多有倚重。而且,每个清流后面都跟着一大帮弟子学生,如果有事,只要振臂一呼,自有人摇旗呐喊。楚炤却不信这些。文人再好却打不了仗,笔杆子能挡得住真刀实剑?云姑娘长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忠勇伯在榆林卫是真正带兵有实权的。即便在京都,也有一批跟随忠勇伯的人。只要成亲,那些人就可以听命于他。想到以后,楚炤觉得胜算又多了半成,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七爷将楚炤的欢喜瞧在眼里,不由也弯起了唇角,这事开始有意思了……第152章二月二, 龙抬头。天阴沉了许久,待到晌午, 绵绵春雨终于如约而至, 淅淅沥沥下了好半天。夜里便上了冻, 雨水未曾干就凝结成冰,街上既湿且滑。桃园胡同的吴嫂子不留神踩到碎冰,脚下踉跄,“扑通”摔在地上,臂弯拐着的菜篮子滚出去老远。吴嫂子叫苦不迭。虽然已经出了正月, 但天儿仍是冷, 她穿得厚实倒不觉得疼, 就是回去免不了洗衣裳。整个正月,吴嫂子没闲过一天。赵惠清先前被庸医耽误,带下淋漓不止, 后来换过郎中, 换了药方, 只好了三五天, 就开始不干净。她穿的衣裳罗裙,甚至铺的床单褥子, 隔个两三天就得更换。大冬天的, 谁愿意天天把手泡在水里?而且血沾了热水洗不掉,必须得用冷水搓。吴嫂子婉言对赵惠清提过, 可以做个棉垫子, 夜里安置的时候垫在身上, 就不会弄脏褥子。岂料,话不曾说完,赵惠清抓起床头的药碗就往她头上砸。幸好她躲得快,也幸好赵惠清久病之后气力不济,否则她头上被砸个窟窿,请郎中都不好请,多晦气啊。吴嫂子怀着气,在汤水上就不像之前那么经心。赵惠清下不得床,只能吩咐秀枝或者秀叶去责骂她。秀枝两人也被折腾的天天不得闲,尤其是秀枝,因是贴身伺候的,受的气更多,每每听到赵惠清抱怨饭食不好,就会替吴嫂子开脱,“太太忍忍吧,吴嫂子既要买菜,还得洗衣,能按时按点地做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哪里有工夫做哪些精细的?倒是太太应该再买几个人来伺候才是。”正月里,人牙子都回家过年了,到哪里去买人?她有心往赵府那里再要几个人,可那边人手也不宽余,而且家里时不时会有客人,哪里抽得出人?赵太太惦记着闺女,隔三差五吩咐身边的嬷嬷来探望。寒冬腊月的天儿,嬷嬷顶着北风过来,连口热水喝不上就听赵惠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不是生气下人们照顾不周,就是抱怨赵太太狠心不管她,又骂林栝没良心,把她一人扔在京都不管不问。每次都是这些陈词滥调,嬷嬷也有些厌烦,再加上秀枝在旁边上眼药,索性回去的时候就对赵太太说,“姑奶奶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好,就是脾气越发大了。”赵太太岂不知赵惠清的脾性,便不再多问。正月十六看闺女,赵太太带着年节礼来到桃园胡同。赵惠清见着赵太太就放声大哭,把秀枝秀叶等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非要跟着赵太太回去。赵太太左右为难。她本打算趁着正月空闲,给儿子把亲事定下来。要是把赵惠清接回去,家里头有个病人格外忙乱,再说媒人们进进出出见到了,肯定会在外面说闲话。儿子的亲事就会受影响。思来想去,赵太太还是觉得儿子更重要,便对赵惠清道:“家里哪有你这儿清静,而且我也不得闲照顾你……等天气暖和点儿再说。”赵惠清顿感绝望。反而吴嫂子与秀枝等人渐渐地大了胆子,张狂起来。饭食要么早要么晚,全随心意。好东西的都填进她们几人肚子里,剩下不怎么喜欢的就端给赵惠清。衣裳也不随换随洗,就堆在床边,实在没得换了,从中挑出条能过得去眼的裙子,让赵惠清再穿。赵惠清怒上心头,发作过几回,惹得下人们愈发怠慢,而她因为生气,身体越发不济……此时,位于澄清坊石槽胡同的淮海侯府却是一派喜气,门口廊檐下挂着一溜大红灯笼,大门上贴着红彤彤的双喜字,就连小厮们都换上了崭新的灰色裋褐,腰间一式的大红束带,显得精神抖擞。魏欣的婚期是二月十六,按规矩十五那天要发嫁妆,而素日跟魏欣要好的闺中密友都会来给她添妆。严清怡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趁别人都没来的时候,跟魏欣说点体己话。算起来,她们足足大半年没见面了,虽然时不时写信,可书信总比不上面对面说话来得亲热,而且,魏欣在信里总是抱怨钱氏不肯让她多吃饭,饿得她都瘦成竹竿了,恨不能风一吹就倒。她颇有点怀疑魏欣的,也想早点过来求证。是月牙陪着严清怡去的,到达魏府时,魏欣刚吃完饭,正在正房院陪魏夫人和钱氏说话。听说严清怡来了,魏欣立刻坐不住,跳下炕就要往出迎。钱氏一把摁住她,“可消停点吧,眼看就出阁了,能不能稳当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