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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1 / 1)

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谁不渴望在广袤的草原上驰骋?但凡武有所成的汉子,谁不想挥剑御敌保家卫国?青柏也想,可因身上担负着职责不能擅离,听到宁夏传来对林栝的评价,不由心向往之。及至见到林栝与严清怡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的情态,又觉得可惜。世上女子千千万,为什么他独独看上了严姑娘?若是杀了他,他过不去心底的坎儿,可若不杀他,七爷岂不要伤心失望?一时,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希望七爷下令还是不下令。可终于,七爷还是选择了以国事为重。七爷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窗外,梧桐树枝繁叶茂,其间夹杂着粉紫色的花朵,一串串的,像是倒挂着的铃铛,有甜香随着清风徐徐而来。良久,七爷收回目光,缓缓喝完杯中茶水,起身道:“回吧。”青柏利落地收了茶盏,跟在七爷后面。时值正午,炽热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铺射下来,在地面上卷起白色的热气。林栝与严清怡早已不见了身影。青松蹲在树荫下面,见七爷出来,连忙将马车驾到酒楼门前,悄悄对青柏道:“那小子下盘挺稳,我估摸着他察觉到你们在楼上偷看了。刚才经过时,身体绷得很紧。”果然是个好样的。青柏暗赞一声,面上却不露,抬手撩起车帘。车里放着冰盆,有凉意丝丝散出,令人神清气爽。七爷打了个哆嗦,自案几下面的抽屉中取出一条薄毯。青柏见状,连忙抖开毯子,替七爷拢在肩头,又将冰盆盖子掩好。七爷头靠着车壁,喃喃低语,“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当成人之美……”再后来声音压得极低,便是青柏耳力极好,也听不清楚,少顷,才又听七爷道:“听说正一神教的通微法师精通命理,先不急着回宫,往清虚观看看。皇嫂说我二十岁之后诸事顺遂,我请通微法师再卜算一下,如果实在无缘,也就罢了,但凡有一丝纠葛,我都想争一争……”***青松所料没错,林栝早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他。通常人都会对投向自己的目光有所感应,何况林栝是习武之人,较之常人越发敏锐。只是辨不清偷窥者是敌是友,而且有严清怡在,林栝不想吓着她,所以没有表露出来,但在经过迎宾馆时却凝聚了所有的心神,只要有异状,立刻护着严清怡离开。所幸只是虚惊一场。严清怡买了一笼屉肉包子,一笼屉素包子,再买半斤酱牛肉和一些时令菜蔬,与林栝一道回了家。薛青昊比他们晚一步回家,见林栝在院中站着,惊喜交加,连声问道:“林大哥几时来的?”林栝含笑不语,反而一拳直奔薛青昊面门,薛青昊闪身避开,挥拳回击,林栝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稍用力将薛青昊两手扭到他身后,笑道:“还行,有长进。”薛青昊沮丧地说:“行什么行,还是过不了三招。”忽而又振奋起来,“我虽然不行,但是我师傅厉害,林大哥几时走,别再像上次似的连一天都没待成。”林栝答道:“不会那么匆忙,这次起码待上七八天。”薛青昊叫道:“那太好了,明天我给你引见我师傅,我师傅姓秦名虎,腿上功夫极好。”林栝点头应道:“好。”这个空当,严清怡已经把酱牛肉切成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里,又拍两根黄瓜捣出蒜泥拌了。春兰则把早晨剩的小米粥盛出来四碗,把包子摆在盘子里。跟之前一样,林栝与薛青昊到西次间吃,严清怡跟春兰在饭厅吃。薛青昊看着面前大半碟牛肉,大口咬了口包子,嘴里含混不清地问:“林大哥,你是不是跟我姐好?”林栝一愣,伸手拍向他的头,“吃饭!小小年纪天天寻思什么?”话虽如此,唇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弯成个好看的弧度。薛青昊嬉皮笑脸地说:“我都看出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等你们成亲,我就是你小舅子,你得讨好我才成。”林栝狠狠地瞪他眼,“心里明白就行,不许到外面瞎说,关着你姐的名声。”薛青昊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压低声音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我们明年三月才满孝。”“跟你没关系,不用你操心。”林栝抓起一只包子塞进他手里,“多吃点,这一年个头蹿起来了,怎么不见长肉?”薛青昊“嘿嘿”地笑了。两人把盘子碗儿吃了个精光,将空盘子端出去。严清怡跟春兰早就吃完了。春兰洗完盘子,识趣地回到东次间,薛青昊张开手臂伸个懒腰,“吃饱喝足,我得睡个晌觉。”“嗖”地蹿回了西次间。一时,饭厅里只剩下严清怡跟林栝两人。严清怡烧水沏了壶茶,把盛菜的竹篮拿过来,坐在桌旁择豆角。林栝往前凑了凑,跟她一道择。两人离得近,以致于严清怡能够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浅浅淡淡的男人的味道。严清怡面颊红了下,低声道:“潘清的事情,林大哥不用太过心急,一来潘清在户部已经好几年,关系根深蒂固,也没听说跟罗阁老有任何过节;二来,你住个六七天就要走,就算现在把状子呈上去,等你走后,潘清也有可能疏通路子给撤掉。依我的看法,还是等你从宁夏回来再做打算。”林栝长长叹口气,“我舅舅说曾要过我娘的陪嫁,我伯母推三阻四地一直不给,先说给我看病花了许多银两,又说田庄收益不好,店铺每年亏空。我怀疑我娘的嫁妆都被他们打点人了……我没想着能一下子扳倒他,但是也不能眼看着他继续耀武扬威,这次先跟罗阁老把他所作所为说一遍,别让他再假冒良善。”严清怡心里“咯噔”一声,忽然生出个想法,会不会那幅《溪山行旅图》根本不是罗家祖上传下来的,而是得自潘清之手?越想越觉得怀疑。忽而又记起一件事,苏氏有年生辰,罗士奇送给她一套雪青色的点翠嵌宝头面。点翠是把翠鸟的羽毛镶嵌在赤金或者鎏金底座上制成各样首饰,因工艺非常难,所以点翠首饰比较昂贵,尤其翠兰色和雪青色的翠鸟羽毛更是稀少而难得。苏氏曾把那套头面给她看过,她艳羡不已。苏氏笑道:“头几年我曾看中一支点翠发簪,远不如这个好,店家要价五十两,你爹买不起,应允以后补给我。总算说话算话,没有白许诺一次……你也不必眼馋,等你出阁的时候,我给你做陪嫁。”那年,她应该是七八岁,已经知道什么石头稀有,什么首饰名贵,可又没到害羞的年纪,听到苏氏这话只感到高兴。再往前推几年,那可能是她三四岁或者更小的时候,罗家曾经窘迫过,以致于罗士奇连五十两都掏不出来。那时候罗振业还在吏部,不曾入阁。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罗家就富有了呢?严清怡绞尽脑汁想不起来,就记得好像自己要什么有什么,从小就能穿刻丝袄子,每天早晨都能吃羊奶蒸的酥酪,金银首饰应有尽有。假如真的是潘清用了林栝娘亲的嫁妆贿赂罗阁老,那她该怎么办?一面是罗家,一面是林栝。她要选择哪一方?第113章如果林栝扳倒潘清, 肯定会牵连到罗振业, 没准还会挖出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么即便没有陆安平,罗家也极有可能重蹈前世覆辙。可若林栝不动潘清, 难道他娘亲就白白含冤而死,他白受这些年的苦?严清怡前世被郭蓉诬陷偷了玉簪, 被屈打枉死, 至今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把前世的仇原样奉还给郭家。而林栝的娘亲, 规规矩矩地守寡在家,却被诬陷与人苟且, 以致于要以死明志。这般的屈辱,换成谁都没法忍下去?严清怡气愤地咬住了下唇, 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个激灵晃过神来,抬眸正对上林栝关切的目光。“你怎么了?”林栝朝竹篮努下嘴。原本严清怡是把择好的豆角放在盘子里, 而剩下的藤蔓以及豆荚旁边的筋络摊在桌面上待会儿一道扔掉。因为恍惚这一会儿,她就把择好的豆角放在了竹篮里,弃掉不要的那些却放在了盘中。严清怡失笑, “想事情想得出神了。”林栝笑笑, 把盘子里的筋络挑拣出来。严清怡的视线不由地就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修长有力, 骨节分明, 指腹处密布着一层薄茧, 摸上去很粗糙。可就是这双手, 曾把她从李实手里救下来,曾笨拙地安慰过她,也曾奔波千里,射死恶贯满盈的朱贵跟傻子。严清怡轻轻将手覆在他手上,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手指一根根嵌进他的指缝,交握住他的,很认真地说:“林大哥,我觉得你还是要慎重些,罗阁老跟潘清共事多年,断无可能只凭你一面之词就厌了潘清,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让他提前有所准备。不如你先慢慢收集他的罪证,等到合适的机会,一招毙命免得后患。”林栝抿着唇,“我已经搜集了许多证据,往年西北来催粮草,都得事先打点。即便如此,运过去的粮米也多掺杂陈年旧粮,有些棉衣根本就是柳絮填成,根本御不得寒气。若是他敢狡辩,宁夏许多将士敢在御前与他对峙。”严清怡摇摇头,“从京都到边关,途中差不多两个月,若遇到雨雪天气,会耽搁更久。兴许是押送粮草的军士半途掉包了,又或者征收上来的粮米就有以陈充新的,再者还可能是掌管库房的大使渎职。潘清最多是个不察之罪,罗阁老申饬几句或者罚几个月的俸禄就可以开脱……林大哥如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见到罗阁老的时候,就将潘清如何刁难你抱怨一下,顺便试探试探罗阁老是何态度。”林栝思量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本折子,“我原是打算呈给罗阁老的,不过你的话有道理,我先就事论事,其余再徐徐图之。”折子足足五页,详细列举了这七八年来宁夏军士进京催运军需时候进奉的物品、每年粮草军饷的缺额,还有经手之人,有名有姓的。严清怡慢慢翻着,越翻越心惊。上面写的很多东西,在前世,她都见过。那张色彩绚丽的波斯地毯就铺在她床边,光着脚踩上去柔软暖和,便是在大冬天也感觉不到地面的湿冷。那对冰裂纹的哥窑花觚供在正房的中堂,苏氏冬天用来插梅枝,夏天则供着红色、粉色的木芙蓉。还有那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之前给张弦张阁老贺寿那天,罗雁菊头上就戴着一支点翠的蝴蝶簪。很显然,折子上至少五成的东西,是通过潘清的手进了罗家。足有七八年之久。就是说,前世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很大程度就是来自罗振业索取的贿赂和克扣的粮饷。那个时候,她满脑子就是穿什么衣裳打什么首饰,平常除了弹琴就是读书,再就是做做针线活儿,整天养在内宅诸事不问诸事不懂。可罗士奇身为罗振业的嫡子,知不知道罗振业的所作所为?而苏氏主持一府中馈又知道多少呢?假如折子属实,那么前世罗家家败并不冤,但是,不管怎样,苏氏生她养她,爱护她教导她。她前后两世活了二十多年,只有那段日子最是无忧无虑,最让她怀念渴望。严清怡心乱如麻,双手下意识地抓紧折子,几乎要揉搓成一团。林栝瞧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问道:“阿清,你觉得这折子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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