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口的城主府内,龙城绯趴在桌子上,痛苦地思索着。
他上任的时候,烈城所控制的只有烈北道而已,可是现在,在连星半岛连同大半个刀背湾被整个抹去之后,整个南方大陆尚由魔界控制的区域,只剩下最西南的刃口-崖州一线了,龙城绯所收容起的军队,只剩下十来万人。烈城控制了整个瀚海沙漠,又在之后将血腥议会驱逐到了赤水南岸收复了大炎城,而在北方,渡过了烈海峡的部队已经攻占了东港与大鲸岛,距离京畿的万魔殿不过咫尺之遥。
我是谁,为何而来,又将朝往何方,这些所谓的终极问题的答案他完全不知道,他只是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被稀里糊涂地任命为总督,又稀里糊涂地卷入一场战争,是的,他是一个后世历史学家,拥有超乎所有人的预见力,他知道每一件事的结局与影响,可是,这些事情与他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不该有这么多挫折才对!
而无论是未来的过去,还是过去的未来,都被掩藏了时空的涟漪里。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十五岁,十五岁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从未来来到现在,总该是有个理由的——问题是,这理由是什么!这个问题自一周之前就开始困扰他了,濒死时的回忆变成了每天的噩梦,他从虚无中出现,又堕入虚无,无止尽的下落让他在深夜惊醒,只留下一身冷汗。自守帝城回来以来,这样的心理状态已经持续了一周了,使得他完全不想出门去战斗,只得称病不出,看着烈城军队把血腥议会赶下海里去。他曾尝试着看电视上那些老旧的节目打发时间,但是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也偶尔给代理司令提几条建议,这些建议在下属的恭维下转化成了足以用吨衡量的勋章,如果全部披挂上恐怕抵得上两层锁子甲,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徒劳的马屁令他更加意识到了自己在担任无敌平叛大司令的一个月里,其实什么都没做到。
“你似乎很消沉嘛。”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龙城绯匆忙回头,蓝色的微卷短发,眼睛依然眯着,似乎从来睡不醒:不用说,此刻正坐在他市值千万的红木桌上,两条小细腿晃来晃去的,正是九天前还在拿刀抹他脖子的蒸笼淡路琉璃。少女正啜饮着红色的茶水:“你这是什么茶啊,这么甜。”“放了三勺糖啊,等等!”这小妮子在喝自己的红茶,那可是东区东北海岸雄武城的名产,一克都要卖上好几万新币的!
“你这么喜欢吃糖么?”哥特萝莉装的少女故作优雅地抿了一口,端庄如世袭的贵族——然而她晃荡的腿一点都不贵族——睁眼道,“嗯,接着刚才那个问题,你似乎很消沉嘛。”
“你知道自己的过去么?”龙城绯有些悲哀地问道。自己到底是要有多茫然才会向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小鬼求助。
“知道一点点,当然我会把其他知道的人全都杀掉,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你还是别问的好。”她说着,端着茶托,语气阴狠。龙城绯知道,这个威胁是真的。“但你要清楚,在这么一个可怕而且残酷的世界上,我们永远没有机会与时间关注过去。既然生存本身就成了最大的难题,那么即便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死人才会感伤,活着的人没这功夫。”淡路抿了口茶,神情中分明有几分肃漠,却转瞬即逝,“麻烦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得不要那么不可救药啊,你这样子看上去跟腌了十几年的臭咸鱼压根没区别好么!撒旦他老人家把你从守帝城救出来不是为了看你氧化发臭的啊,我被派过来是当你助手的不是陪你开茶话会啊!想想吧,我被派来和一条咸鱼一同执行任务,还是连续的两个,就给一亿能接受么!”她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一盒牛奶,手心腾起一团火焰,她用牙齿把略略烧焦的盒子恶狠狠扯开,一股脑倒进了茶壶里。
“喂,那是我家的!”龙城绯算着自己的经济损失,大约是一亿新币。
“但是我看见了。”小恶魔笑着抿下一口颜色诡异的混合物,“那就是我的了。雄武出产的海烟红素来以醇香辛辣味苦出名,你放这么多糖纯属暴殄天物。”“你放牛奶不还一样么。”龙城绯默默腹诽着。“对了,你说的连续两个任务是怎么回事。”
“等到十二月中下旬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所以战事务必尽早结束,当然,如果结束不了的话,我会带着你的骨灰去执行我的任务的,不过放心吧,我们这行杀人的时候一般都不会疼的。”淡路用一贯的波澜不惊的语气说,“还有,你不适合喝红茶,建议你改喝些儿童饮料比较好。”“你个喝牛奶的就大舅不笑二舅了好吧。”龙城绯继续腹诽。天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永远在严肃与神经质之间来回振荡,以至于龙城绯一时间都没看出来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在说一件严肃的任务。
“一个星期内吗?”龙城绯现在所控制的只有最西南的狭长海岸,而烈城控制的地区有近2800万平方公里,怎么也不像一星期内能打下的样子。更何况烈城的民心可比他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应该不考虑我双手捧着魔王脑袋去投降的情况吧?”
“如果你打得过魔王的话,可以试试。”淡路琉璃把茶壶放回桌子上,跷起二郎腿,“不过我想你应该打不过吧,你现在还能动员起多少兵力?”
兵力?龙城绯突然意识到,现在他的兵力还不到烈城的十分之一,光是据守城池都已经做不到了,更不用说打到烈城的地盘上去了。“那你陪我去征兵吧?”
“征兵而已,需要我出手么?”淡路琉璃换了下腿,不屑道,“如果有人想刺杀你的话,早就该刺杀你了,毕竟你现在是公认的弱小,帝区官价你不过才十万新币,偷了人家两只鸡的贼都在你前面。”
两百块?
“不会吧?”龙城绯惊讶道,自己什么时候进了佣兵市场了?
淡路摩挲着手中逆芒,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本翻开道:“你现在等级不到4500,又那么弱,被评为c等任务已经很令人惊讶了,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捅一筷子都能杀了你。当然,现在撒旦说要保护你了,估计这个任务的等级在下个礼拜就要调高了吧。不过你要知道,如果难度提高到了s那绝对不是你的实力提高了只是因为我,如果没提高多少的话那只是那群家伙认为我会在刺客杀掉你前干掉你罢了。”
“好,我命不值钱,值钱的是你,但你能不能跟我去一趟烈城的地盘啊。”
其实他想法很简单——有保镖不用岂不是太辜负撒旦那家伙的一亿军管银行币了么,再说有淡路这么一个正版玄魔在身边,怎么也会安全许多吧?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对抗一支高度机械化的部队,不过这家伙既然这么自负,想必应该有点本事吧。
“了解了。”白色光芒闪过,周围景色已是沙漠的昏黄。瞬移?这可不禁令龙城绯对淡路刮目相看了。这不是传送,而是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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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倨傲地看着下面的城市,背后的黑色骨翼已经张开,“喂,儿子,我救你一命又帮你打架不意味着我认你是我儿子了哦。”在他的背后,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人,他的浑身被黑色的布条缠起,没有一丝缝隙,布条上面上面钉着金色的钉子——唯一的例外是左手,确切地说那已经不能算是手了,那是长达一尺的漆黑烟雾,在空气中四处飘荡着,像是旧神的触须。
“当然,你现在听不见我说话,不过也好,反正你本来就听不进我说话。”撒旦低声道,“我需要的,不过是你的眼睛而已,鸿渐。”雪悟挣扎着,苍蓝色的鬼火一般的眼睛自他全身浮现出来,围绕着他飞行,然后散开到了整座城市的上空,八十一只眼睛,将整座城市纳入掌控之中。
“同情从来不是无成本的,我的儿子,你同情他们,就要承受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的痛苦。”撒旦举起一只手,“看吧,看吧,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吧!”撒鸿渐的天赋与他的完全不同,撒鸿渐的天赋是鬼眼,他所看见的世界,与别人从来不一样,他拥有上帝的眼睛,尘世之动,了如指掌。
“唔……”雪悟发出了低吼,但是在嘴被塞住的情况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徒劳地挣扎着,然后,雪悟的六千技能,第四维,开启。
一切建筑都变得半透明,被重重堡垒掩盖的一切,都显示出来。这不是透视,而是直接地一览无余,就如同人类可以轻易读出平面图的内部,对他来说,整个三维世界也只是一张任他解读的图样而已。如果不是因为过于精细的成像毫无意义还会影响他的思考速度,他可以将每一个微观粒子都展开在自己面前。
“让我们看见你看到的吧,我的儿子。”撒旦打了一个响指,七千领域,心电图,开启,“太复杂的信息并不重要,我们想要知道的只是那些贱民躲在了哪里而已。”
雪悟在空中痛苦地蜷曲起了身体那些家伙们当然看不懂他所见到的世界,不过简单地传输三维的透视图的话并不会有任何理解上的阻碍,当然,如此之多的细节依然足以令他们低能的大脑崩溃。雪悟强迫自己只显示出了人体的成像这些家伙只要知道自己大概要炸什么就好了,至于那团代表人的光点究竟是成年人还是孩子他们并不会在乎的。
可是他在乎!他们只是群孩子啊!
“谈晨,你负责看守他。”撒旦随手指了一个神罚队的成员,那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骑坐在一把巨大的镰刀之上,镰刀的柄上装饰着人类的骸骨,两侧伸出了骨翼,正缓慢地拍动着,黑色的气流缠绕在他身边,“这是我们的战略武器,保护好他,他的一千米范围内不应该出现任何敌人,顺便,如果他自己变成敌人的话,杀了他。”“遵命,父亲。”谈晨回答道,伸手把缠绕着雪悟的布条缠在了自己的镰刀上。
“至于你们,让他们知道为什么是法师统治着这个世界吧。”光华在他手中闪过,凌空爆裂成无数的火雨,随着落地爆炸的轰鸣声,燃烧的火星四处散射。
“高射机枪!”子车悟饭疯狂地吼叫,“防空班给我快一点!把那些混蛋给我统统打下来!平民进入防空洞!”
他忘了一点,高阶的魔族,在凝翼变态之后,是会飞的,不是操纵气流的悬浮,而是真正的飞翔!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在天空中无限地停滞,不需要考虑魔力的消耗也不需要考虑是否会影响施法,在飞行中打斗对他们来说和站桩毫无区别。
而烈城的制空权,是来自于驱逐机甲,那些机甲,还在大炎城!
天空中的神罚队在弹火中穿行,他们的手中是火焰与雷霆,如同降世的神怒,摧毁着所见的一切。而且,他们还专挑有平民的地方——凡是看见有人聚在一起,便是一场劈头盖脸的火雨下去,再无一丝生机。
下方,机枪正在组织起来,喷吐出报复的火舌。
谢康骄傲地统计着战果,光是他就消灭了一千多号人,整个神罚队,估计要上十万。正洋洋自得之时,一阵弹雨甩来,把他撕裂。
子车悟饭抛掉过热的高射机枪,抓起另外一挺——把他们干掉了,有的是时间上子弹,烈城就是这样,除了高阶魔导师,别的什么都不缺。现在,烈城大概还剩下大约一千来挺高射机枪,而天上的神罚队还有三十来人,真不知道魔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神罚队已近死掉三分之一多了。
“平民从地道撤离,坐运兵车走,能挤几个挤几个,在瀚海的楚若城会合。”真是个大篓子,他父亲这会儿还在瀚海,偏偏在他坐镇烈城的时候出这事。
“烈城,算是废了。”二十万平民伤亡,已经是伤筋动骨了,要是再有哪个丧尽天良地开了禁咒,只怕要破百万。
虽然早有战争中不许使用禁咒的规定,可这玩意儿就和人界的核不扩散条约一样不靠谱——能制约禁咒的,只有下一个禁咒——子车悟饭只参加过对血腥议会的战役,所以他从不知道真有这么一号人是只会放禁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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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就任一个月以来,龙城绯第一次踏上烈城的控制区域。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淡路琉璃注视着下方,这是瀚海沙漠里的一个小绿洲,居住的人口可能不到三十人,“要说兵源,崖州有的是。”
“所以我说你不懂战争。”龙城绯抬起手,几个火球自他指尖飞出,将木屋子点燃成了燃烧的火炬,“如果你们是优秀的士兵的话,就快给我跑出来啊!”他大笑着,更多的火球自他手中飞出,将整个绿洲点燃。
尖叫与哭泣声,自下方隐隐约约传来,铜锣与梆子的声响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人们冲到河边,胡乱地将木盆与水桶沉入小溪中。“哎呀呀,这可是犯规啊。”龙城绯微笑着说道,抬起手,磅礴的冰之契约力将整条小溪冻成了冰块,他手一攥紧,这些冰块便迅速升华成了蒸汽。
“我们下去看看吧。”龙城绯回头对淡路琉璃说道,操纵着气流平缓落地,他的面前,是整个村庄的所有人了,四个青年男子,两个年轻女子,六个男孩八个女孩,剩下的便是老人了。两个缠着绷带的士兵站在这群人身前,他们穿着烈城的制服,此刻正端着枪警惕地瞄准着龙城绯。“他们想杀我,杀了他们。”淡路摇了摇头。“切。”龙城绯唾了一口,操纵着气流冲到其中一名士兵面前,牙将对方的脖子整个切下,然后他回转过身,刺刀将另一名士兵纵劈成了两半。
“看来,你们是蓄意收容烈城伤兵准备叛乱了么,你们应该知道叛乱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吧?”龙城绯把玩着士兵所用的枪械,95式突击步枪,五十年前的老型号了,但是在魔界是足够可怕的武器了,“藏匿叛军,该当何罪?”他把步枪挎在身上,从房屋的废墟里捡起几根尚未燃尽的木头,一边用牙将其削尖,一边提问道。
“他们不是军人了……”在人群的最后面走出一个颤巍巍的老人,看样子是这个村庄的村长,“他们是因伤退役入赘过来的,平时帮我们耕田,毕竟……”连续的子弹打断了老人的讲述,龙城绯丢掉打光子弹的步枪,把削尖的木桩插进了沙地里:“他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吧,你们自己上去吧。”龙城绯指着那两个年轻的女子说道,“判决,穿刺之刑。动手啊淡路琉璃,我这次可不想再等下去了!”
“嗯嗯,这就对了。”龙城绯满意地点点头,从股间穿入嘴巴穿出,完美的贯穿,如果不是淡路琉璃正蹲在地上呕吐的话,简直算是一副绝景了,“至于你们,”龙城绯指着人群,“青年男子理所应当为了魔王大人而战死,小男孩和小女孩对于维持军队的士气也有帮助,至于你们这群老朽的废物,就别浪费魔王大人的粮食了,判决,穿刺之刑!”
“龙城绯你疯了么!”淡路琉璃喊道,“他们只是无辜的平民!”“那他们就不应该活在叛军的控制区域里,要么为魔王效忠,要么就自杀来证明自己的无辜,我现在不是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自证的机会么?”龙城绯提起一个老太太,将她用力摔在了削尖的木桩上,造型不好看,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是留给烈城看的。“既不愿意为魔王尽忠又不愿意去死的,不过是群墙头草一样的莠民罢了。”在树立起二十根木桩之后,龙城绯用绳索把他征募到的兵员捆在了一起,他牵着绳子,向着刃口的方向快速飞去。
“你这样是屠杀……”
“屠杀?烈城所做的才是屠杀!”龙城绯抖了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他的记忆里,在三个小时后,在瀚海的边缘,有一场极为惨烈的屠杀,两百万人就此丧生,后世的史书上称它“是魔界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针对平民的屠杀之一”。
如果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他希望他还来得及。
那可是,两百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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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水,发源于崖州山脉与南部诸岭交界处的奉贤山口,蜿蜒向北经瀚海与烈州平原化为飞流直下的瀑布灌入烈海峡,它给两岸带来了丰富的水源与肥沃的土壤,成为干旱贫瘠荒芜的南区中北部的生命线。
千年以前,一代圣王拉利斯西进,占领南区东北,那时,烈城不过是烈海峡弯折处的小渔村,而烈水尽头是沙漠边缘的咸水湖,距海峡足有百多公里,中间尽是为盐碱所覆盖的不尽的丘陵。可是,拉利斯仅以一刀便劈开烈南丘陵,烈水喷涌而下灌入海洋,磅礴的流水三日不息,原先的湖变成了今日的盐湖城,原本荒芜的烈海峡沿岸因为拉利斯的苦心经营变为世界第一大海港,南区北部的商业中心,烈城。
可拉利斯的苦心孤诣,最终却变成了圣界经济的一块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