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心木,在亲手打碎了视为最珍视之物时,旁人的话,也会听不进旁人的话。
缘落羞愧地低下了头,不再辩解,等待着心木的斥责。
可待柳目转向他时,瞳孔中绝望的神色不见,目光只有柔和,他淡淡道:“缘落,费心了。”
笑容很纯洁,很干净,刺目得让他偷觑了一眼再也不敢抬起眼睑。
他仿不在意满地碎末,嘴角沁出的鲜血却透露了默默压抑着真言蛊的艰辛,蓝漪咬着牙想要劝阻他现在正虚弱,不要再浪费体力和灵力去强止毒素,身子却偏偏在那一刻莫名无法移动,也发不出声响。
湘宛小指甲绘着浅黄花瓣恰好在那一刻摇曳。
心木无暇顾及周围小小风波,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我既选择了重新呼吸,总被死物牵绊,是要让居心不良的人更幸灾乐祸的,她也未必会感到高兴。”
他话音刚落,湘宛早已将拳握紧,将掌中白粉吹落至地面,轻轻挥挥衣袖,清润的香气将满地玉色吹飞过窗。
末了,拍了拍手,酒坑浮现,柔声道:“对呢,姐夫既有如此觉悟,我就把这碍眼事物毁却,这下可干净了,省得再惦念什么。”
心木的嘴角抽搐一下,想发作却强压怒火,毒素在躯体愈加猖獗,一口浓稠漆黑的血从口中喷涌。
湘宛从袖中抽出丝帕,上熏着的浓浓梅香气即便站得很远也能闻得到。她小心地替他拂去嘴角血迹,不甚美丽却精致的脸孔上极其明显的不屑于轻蔑,语调仍是轻浅:“有孽梦噩靥,连心蛊,真言蛊三种毒交织,却还在竭力忍着。忍的好,忍得实在好。若是能一直忍到您这本来就破败的身体再度崩碎,算您意志坚韧,不比常人,我们白救您一场也认栽。”
众魂对她再度说出不合常理的话甚感惊讶,都定定地盯着,逍嗣眼眸半闭,忽然不知道有了什么主意,悄然退出了木羽居。
“我不想死。”心木闻到浓浓的梅花香气,忽然开口道:“如果我死了,我的魂魄就散了,就枉费她替我续的性命了。”
“压制不住了?开始说实话了?”湘宛搓揉着手心的帕子,眉毛嘴角,都向一边斜挑,柔顺道:“藏着掖着的我们也管不着,但你若还把我们当朋友亲人,又想活下去,就老老实实地表明心迹——我们都明白前因后果,不会为你的任何言语而不屑,笑话你,更不可能被你的无意之言中伤。反而是要给你准备个何种样式的棺材更让我们欲哭无泪还伤脑筋。”
心木沉吟了片刻,咽了一口喉中鲜血,轻道:“白玉碎了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想留沾有她气息之物作个念想。”
“这不就对了?有些话,不说出来,旁人怎知道你想了些什么?姐姐如不是总把自己心理话藏起来,也未必会有这许多的麻烦。”湘宛将熏香手帕丢在他的脸侧道:“那破玉真假不论,什么好物。你要真想要个纪念,这是姐姐亲手绣的帕子,你这时不时会流虚汗吐血的,随身携带不是比那碎片强得多?你若还想需要什么,我都从天机宫给您鼓捣来是,这念想可算是绵延不断。”
她猛地压下了嗓音“而且也许……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亲自挑选她的心爱之物,全不必劳烦我在天机宫和冥界来回的折腾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呓语,除了心木近乎没有人能听得清她嘀咕何语。
心木在听到她的话,也是一怔,不明白她暗中深意,却侧了侧肩,本能地想去将帕子握紧。湘宛按住他的手,体贴将帕子系在了未戴手链的腕上。
“这下总可以把那破烂儿放下了吧。”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缘落的目光无端一闪,他忙揉了揉眼睛,那淡淡的重合却不见了。
“你在揉眼睛?莫不是也出现了什么错觉?”缘落循声,只见竹韵的眼睛通红,不是蓄了泪,像是被什么刮擦致伤留下的红痕,他有些讶然指着他的眼眶:“你的眼睛……”
“本来我也是无端生出一点幻感来的。”竹韵低声,在此时从轮椅的扶手中弹出了一只满是尖锐毛刺的爪,在他的脸上揉擦一下,立刻留下了一道血痕:“但我刚才想要揉揉眼睛时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我就彻底放弃那念头了——姐姐擅长医术,但最擅长的乃奇门遁甲之术,只是平素军师身份很少拿出来展示罢了。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劣等的东西来的。”
“那倒也未必。”逍嗣插话,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内盛着芳香扑鼻冒着热气之物:“欲盖弥彰总该知道吧。我一直觉得小湘怪怪的,却不知用什么法子才能彻底探出她真假——方才那手帕提醒了我,如果这她也能不出差错的话,我也没什么话说了。”
蓝漪看到了篮子,闻到了其中的香味,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向他颔首,逍嗣向前行礼:“虽然我们这样族不需要吃东西,但姐夫现在身体虚弱,用些吃食补补倒也是好的。刚刚苏醒,味道太重的想必吃不下,所以我方才特意去准备了些清淡之味……”
他将篮子上蒙着的布掀开来,其中尽是用香料娇花做的吃食。
湘宛骤然变色,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冷笑道:“你这是特意为姐夫准备的,还是为我准备的?”
说罢,“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蓝漪和逍嗣交换了一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