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低头合上手里的书卷,抬手丢在一旁,道“账本而已。”
“你还看账本?”
萧何淡淡的笑了笑“不然如何养得活你?”
我一直以为萧何同我一样无所事事,因而懒怠起来总觉得还有个战友,没想到不务正业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赚钱我不会,省钱倒是可以。
我呡了呡嘴,道“其实我也能吃苦的,我只是比较随遇而安而已,怎么过都行,从前也过了几年穷日子,再苦也不会比从前更苦了。”
萧何原本柔和的面容慢慢变得深沉,幽幽的看着我道“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遇到陆言之前的那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记得他之前说过以后空了慢慢讲,如今正好闲来无事。
我抱着被衾坐起,想了想,开口道“我娘是孤女,生得很美,从前在城南王员外家的茶山里采茶,后来她遇见了沈重,预备纳她为妾,可是沈夫人不同意,沈重便在外头找了个院子,说是再耗上一段时间,等家里的母老虎气消了再入府。”
我娘说,起初沈重对她还是很好的,只是习惯了之后,他再也不提入府的事,我娘便成了沈重的外室,再后来,有了我,可惜我是个女儿,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加之她生了我之后身材有些走样,沈重渐渐的便不来别院了,只是个把月的来一次,再给些银子,一应生活所需加上我看病吃药,勉强能够过日子。
前两年还好,都是这么过的,后来……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接着说起从前的故事。
后来沈重便不怎么来了,银子也不如从前准时,有时一月,有时三月,只能省着花,还得替我拿药,别院的仆人养不起,只能尽数遣散,实在没法子的时候,我娘便将我托给隔壁的大婶,自己出去找活计。
喔,隔壁大婶就是陆府从前后院的那位刘妈妈,只是后来她腰不好,年纪也大了,陆先生便给了一笔钱让她回家养老,她现在时不时还给我送些新鲜菜来呢。
我与萧何成亲前本是送了请柬给她的,可她说她一个下人不便入席,在门口远远看我一眼就好了,可惜昨日我也没看见她。
再说我娘,她从前采茶,手指粗糙,也不会绣花,只好去干些粗活,也就是给人洗洗衣裳什么的,夏天还好,她养尊处优那么几年,冬天的水那么冷,头一年她手上就长满了冻疮。
沈重更嫌弃她了。
后来……后来她病死了,就在那个院子里,就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她再也没睁眼,一句话也没留,其实她早些日子便开始整夜的咳嗽了,只是我们没钱,只拿过一回药,那晚她没怎么咳嗽,我以为她快好了,想来,是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那年我三岁,我也不知道我那时那么小,怎么能记得清楚,但我就是清楚的记得她苍白的脸上都是冻坏的皴,嘴皮上也是破口,手上破掉的冻疮已经不流血了。
不知何时,萧何已走到了我面前,眸底沉沉的,一汪深海泛着轻波,聚在眼中将溢未溢。
他看了我一会儿,在塌上坐下,一双玉臂从我身后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颊侧轻轻蹭着我的鬓角。
“后来呢?”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隐忍。
我偏过头,问道“你可是想问我那时才三岁,没人照顾怎么活下来的?”
萧何没有回答,我接着道“我娘死后,刘妈妈便去找了沈重,沈重也没提要接我走的事情,只给了些银子,不多,十两,让刘妈妈找人将我娘埋了,一口棺材六两,灯烛纸钱一两四,请人挖坑掩埋三两,刘妈妈还倒贴了四钱银子。”
刘妈妈家境也不大好,家里有口余粮就用来接济我,没有的时候,我就饿着,她家的大哥哥有上私塾,我识字还是他教的呢。
后来有时实在饿的受不了,我就去行乞,我遇见过沈重一次,可他没认出我,其实我额头上的胎记很好认的对不对?所以或许他从没认真看过我一眼。
我额上的胎记被人看作邪祟,说我是妖物,行乞时只能用泥巴抹了,直到八岁时陆言来,他说堂堂神女竟被人说成是妖物,简直可笑。
从幼时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他这个说辞甚好,至少后来没有人再骂过我妖女。
其实当乞丐十分的辛苦,在汴京城当乞丐更不易,巡城的官兵会驱赶,会拿鞭子抽人,若是遇上脾气不好的人,你没惹他,单看见乞丐就厌烦,也是会挨揍的。
我在萧何怀里挣了挣,他顺势放开,我转过身面对着他,得意道“不过我比较聪明,我行乞到四岁多,我就改行了,你猜猜我做什么?”
萧何眼中荡漾的深海已经平歇,那沉黑的眸中有一束幽光,晦明难辩,令我一时有些心慌,急忙别开眼。
须臾,萧何柔声问道“嗯,你一直很聪明,你转行做什么去了?”
方才本是得意洋洋,被他那么一盯,只觉得不大自在,搅了搅被子,道“我那时改行当小偷,附近的观音庙菩萨庙我都去过,那里供奉的瓜果多,我就躲在供案下偷吃,或许是菩萨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几番病倒,在生死线上徘徊,没吃药我竟也自己扛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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