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七天,谢问玄都待在这个洞穴中,洞中除一石床外别无他物。
十七天前,他告别了弦儿与顾诚,并送信告知师父,自己将进山修行。除了每日必须的摘野果果腹外,他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打坐修行,另一件是用无价剑刺树叶。
打坐修行是每一夜的功课,他的生命渐渐融入到这片生生不息的森林中,感觉到树木在生长着,从树叶中释放出湿润的气息,与他的身体交换着气息,就像最私密爱人间的交谈,缠绵而缓慢。在子夜,当他从静坐中睁开眼时,便觉得世界又清晰了一分,抬头仰视,每一天看到的星辰都比前一天更多一点点,到最近的一个夜晚,他看见的星空,从未如此的璀璨而辉煌,群星不再是夜空中零碎的点缀,而是紧密繁复的依靠在一起,交织成为天空的背景。
用剑刺树叶,是白天的功课,从清晨起,山的南坡会升起一层水雾,遇见背面吹来的寒风,凝结为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山洞前的大枫树。这颗枫树少说有两百年,树干有水桶般粗,树冠大逾三丈。山风或疾雨中,数百片枯黄的落叶,在风和雨的挟持下,划着难以捉摸的轨迹,由树巅纷纷飘落,谢问玄要在它们落地前,刺中其中的任何一片,他刺出的剑,所带的气流同时也会影响其他下落的叶片。击中每一片树叶上花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之一秒,这需要极为迅捷的移动,极为精准的刺击,更需要对每一片树叶下落轨迹的清晰预判。这原是他上山修行时,打发时光的游戏,不知不觉的也成了一项修行。练习到第十六天,他还是不能完全做到,虽然只遗漏两三片叶子。
剑再一次的刺出,击中一片落叶,停了下来。谢问玄通过剑尖,察觉到一丝冰凉,一片雪花轻盈的粘在了剑尖上,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感到甚是有趣。不多时,那雪花便更密集,更轻盈,而且更加飘忽不定,他弃了树叶,拿长剑刺起了雪花。
雪花零落,长剑飞舞,人随剑舞,衣襟飞扬。剑不曾停,人也不曾歇,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道雪下了多少时候,身边的景致,由青绿,化作一片雪白。
当剑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也都停了下来,除了纷纷扬扬的雪越下越大。
谢问玄看见了一双眼睛,接着看到了一张脸,最后见到了一个人。
那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刚才在雪中练剑该给她看到了。
那张脸有些惊讶和震撼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笨拙的剑法。
那个人,是从未见过的人,是一个几乎没法描述的人,她的美真的很难用语言去描述。
一身浅黄色的衣裙,宽大的兜帽,将整个人弱弱的包裹在中间。让人最先看到的,是如一泓清水般的眼睛,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它不是静态的,而是顾盼流转间,每一个眼神都是绝美的,灵动、纯净又带着一点儿楚楚可怜,莫说是男人,就是女子也会轻易被她的眼神俘虏。
难以描摹的五官,初一见是清新,久看片刻是妖媚,眉目间是淡泊,嘴唇却有点儿俏皮。雪白的肌肤在白色的雪地映衬中,泛着柔和的白光,白光中透出一点点的红色。
足足有十秒,他一动都没有动,只是看着她。这是谢问玄来云隐门后第一次如此失礼,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如此失礼。
那女子并不着恼,该是习惯了如此,莞尔一笑道:“谢师叔,我路过此地,瞧见你练剑,实在是潇洒好看,便停留了一会,并非有意窥探,还望师叔见谅。”
谢问玄讶道:“你认得我?”
那女子道:“那日,掌门邀请师叔入门,我也在云天殿内。”
谢问玄道:“你是霓裳师姐吗?“
两个人一个非要喊师叔,一个非要喊师姐,辈分再一次被客气得一团混乱。
那女子道:“原来师叔认得我。”
谢问玄道:“师姐的事情,我略有耳闻,所以胡乱猜的,不想猜对了。”
陆霓裳道:“师叔,我要去坐忘峰的断琴崖去听王子谦抚琴,你和我同去吗?”
谢问玄不知王子谦是谁,但他的心中泛出一点儿嫉妒,极是违心的道:“不了,我还要静修。“
陆霓裳恭恭敬敬道:“今日得见师叔高妙的剑法,师侄女收益匪浅,改日还请师叔拨冗教诲。”说罢行了礼,退了两步,向着坐忘峰的方向去了。
谢问玄目送着她踏着雪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在远处的森林中,难以分辨,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足迹。
陆霓裳走后,谢问玄依旧练剑,静修,但极难静下心来。掐指算来,自上次面具客出现,已经二十日了,自己也许只剩十日可活,若是全耗在练剑,恐怕紧张也有限。
谢问玄结束了在山中的修行,推开自己居所的房门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门口的地板上蓬头垢面的坐着一个人,自己的床上合衣睡着一个人,房中则到处散乱着书籍和武器。
坐在门口的是顾诚,合衣睡着的不必说,便是弦儿。
顾诚见他推门进来,颇为惊喜,喊叫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已经研究出了三十一种你可以用来保命的办法。”
弦儿从睡梦中被他吵醒,睡眼朦胧的看着谢问玄,过了一秒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开始慌乱的整理衣裙与头发。
“你们不会这些天都住在这里吧。”
“一直住在这的只有我,你走后,我们决定来你屋子里商量对策。后来,弦儿回去休息,我接着留在这里查典籍,第二再来,昨天我们找出了第二八、二九、三十、三十一,四种方法,聊到了天亮,弦儿困倦就歇了会,我接着在查典籍。”
谢问玄张大了嘴。
弦儿腼腆的笑了笑道:“顾诚,你只会说没用的,快把咱们想出来的方法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