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行处,唐长老却兜住马道“八戒,我这一日已经饥了,你去哪寻些斋饭来给我吃吧?”
八戒一反往日惫懒之态,利索来到马前道“请师父下马安坐在此歇息等候,俺老孙这便去寻。”
长老在他搀扶中下了马,沙僧歇了担,取出钵盂,递与八戒。
八戒道“沙师弟注意防备,俺去也。”
长老问“哪里去寻?”
八戒被问得一愣,他可没有大师兄那般火眼金睛,可既然是他把猴子放跑了,这事情自该由他担下。
于是悟能呵呵一笑道“师父莫管,我这一去,钻冰取火一定寻斋至,压雪求油也要化饭来。”
你看他出了松林只好盲走乱试,往西行经十余里,也不曾撞着一个人家,真是有狼虎无人烟的去处。
那呆子走得辛苦,嘴边还不忘高声自言自语道“啊!当年那泼猴在的时候,老和尚要饭便就能想法子找得饭来。
却为何如今日轮到我身上,就没个搭理招呼?
难道是我‘天蓬元帅’的名头不如他‘齐天大圣’好使不成?
诚所谓当家才知柴米价,养子方晓父娘恩。公道自在人心!”
又走一段,觉得这么下去可真不是个办法,于是再道“啊!我若就回去,对老和尚说没处化斋,他也不信我走了这许多路。
眼下我困了,也不知睡一觉起来,这钵盂会不会被过路的好心人给装满?
也罢,也罢,且往这草科里睡睡。
我睡觉去了啊!合眼了啊!不看了啊!给些面子啊!”
嚷毕,这呆子真就把头拱在草里睡下,当时也只说朦胧朦胧就起来,岂知走路辛苦的人,丢倒头只管齁齁睡起。
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觉,却说长老在那林间等了好久好久。稍一乱想,便被急得耳热眼跳身心不安。
恰逢逍遥子回长安吃饭去了,于是只好回叫沙僧问道“悟能去化斋,怎么这早晚还不回?”
沙僧道“师父,我也不晓得哩。
想来是二师兄见这西方上人家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怕要多弄些吃饱再回来。”
三藏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里贪着吃斋,我们哪里会他?
眼下天色晚了,此间也不是个过夜住处,须要寻个下塌落脚之地才好。”
沙僧道“不打紧,师父,
你且坐在这里,等我去寻他来。”
三藏道“正是,正是。有斋没斋也都算了,只是天阴欲雨,抓紧寻下处要紧。”
沙僧丢下玄奘,绰了宝杖,径出松林来找八戒。
长老独坐林中,八分饥饿,十分闷倦。
只得强打精神,勉强起身,把行李攒在一处;
将马拴在树上,柬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锡杖;
整一整缁衣,徐步幽林,权为散闷。
长老眼看着野草山花,倾听着归巢鸟噪。
不觉间顺着林子内的草深路小的去处,情思紊乱却走错了。
他一来也是想散心闷,二来也是要寻八戒、沙僧。不期他两个走的是直西路,长老转了一会,却走向南边去了。
出得松林,三藏恍惚抬头,突然看到那壁厢金光闪烁,彩气腾腾。
仔细看处,前方原是座宝塔,金顶放光。
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着那金顶放亮。
他道“真是我弟子的缘法哩!
自离东土,发愿逢庙烧香,见佛拜佛,遇塔扫塔。
那放光的不正是座黄金宝塔吗?
只是怎么就不曾走过这条路?
塔下必有寺院,院内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
此处无人行走,行李、白马,暂搁却也无事。那里若有方便处,只待徒弟们回来,也好一同借歇。”
噫!长老越想越是高兴,一时竟都忘记解。
你看他拽开步,竟至塔边,但见那
石崖高万丈,山大接青霄。
根连地厚,峰插天高。
两边杂树数千颗,前后藤缠百余里。
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
倒木横担深涧,枯藤结挂光峰。
石桥下,流滚滚清泉;
台座上,长明明玉粉。
远观一似三岛天堂,近看有如蓬莱胜境。
香松紫竹绕山溪,鸦鹊猿猴穿峻岭。
洞门外,有一来一往的走兽成行;
树林里,有或出或入的飞禽作队。
青青香草秀,艳艳野花开。
这所在分明是恶境,那长老晦气撞将来。
唐长老举步进前,才来到塔门之下,只见一个斑竹帘儿挂在里面。
他破步入门,揭起来往里就进,猛得抬头,见那石床上侧睡着个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样
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
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
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
鹦嘴般的鼻儿拱拱,曙星样的眼儿巴巴。
两个拳头,和尚钵盂模样;
一双蓝脚,悬崖榾柮桠槎。
斜披着淡黄袍帐,赛过那织锦袈裟。
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
眠的一块石,细润无瑕。
他也曾小妖排蚁阵,他也曾老怪坐蜂衙。
你看他威风凛凛,大家吆喝,叫一声“爷”。
他也曾月作三人壶酌酒,他也曾风生两腋盏倾茶。
你看他神通浩浩,霎着下眼,游遍天涯。
荒林喧鸟雀,深莽宿龙蛇。
仙子种田生白玉,道人伏火养丹砂。
小小洞门,虽到不得那阿鼻地狱;
楞楞妖怪,却就是一个牛头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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