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眼神里一闪而逝的惊讶早被工于心计的祖大寿所捕捉,祖大寿也是心里疑惑:此人听说过我?
这边刘戎接着道:“我们大新营原驻义州,之前接都司府调令,日夜兼程五百余里拱卫辽阳,恰逢老奴空国进犯,我部连番血战,斩首无数,在辽沈尽数沦陷的情况下苦战突围,不曾想刚归故土,这位齐大人便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们为逃兵,且要收缴我部军械。”
“将士们九死一生,岂能再蒙受如此不白之冤!”
祖大寿闻言明显的一愣,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刘戎道:“你们,就是大新营?”
他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此人就是率军在柳条寨击溃建奴镶白旗,阵斩真夷首级六百八十七颗,缴获小奴酋金盔一个,固山旗帜一面的大新营刘戎!
我说名字听起来怎么如此熟悉!
柳条寨一战之后,刘戎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减少累赘,决定分出一半的辎重兵将伤员、遗体,连同斩获的建奴首级等一起运送回广宁。
广宁监军王化贞接报后欣喜若狂,他虽不知道为何刘戎不直接将这些斩获送到辽阳,但心里却隐隐觉得对方有示好之意,或许是想送自己一份运筹之功也说不定。
他随即妥善安置了大新营的这些伤员,然后派心腹幕僚赶赴柳条寨,想再给刘戎面授机宜,以夯实这份泼天的功劳。
可谁曾想,紧赶慢赶到了柳条寨,大新营却是早没了踪影。
再之后,他便听说奴酋围了川浙军,猜测大新营会被都司府遣去同其他总兵一起去救援,再之后,就是惊闻辽阳重镇沦陷。
辽西也开始变得风声鹤唳,谁也没有时间再去关注那个什么大新营的下落了。
祖大寿当时驻守广宁,自然也是听说了大新营的战功,后来还为了大新营的昙花一现感到有些可惜,谁曾想这支部队竟然没有覆灭,突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防区。
刘戎这边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祖大寿作为辽西的高级军官,还是听说过自己的。
既然如此,就应当不会太与自己为难。
这个人是历史上的枭雄,家族几代经营辽西,根基深厚,暂时还不宜作为自己装逼打脸的对象。
刘戎面上依旧一副肃穆神色,拱手道:“不光有我大新营,还有部分川军、白杆兵以及戚家军的兄弟们。”
祖大寿沉着脸权衡良久,终究是开口道:“你们阵斩真夷首级六百八十七颗,总归是有功的,祖安贸然要缴你们的械,是他错了,应该教训。”
祖大寿作为祖家这一代的顶梁柱,心胸和眼界也都非一般人可比。
祖家累世将门,又经营辽西上百年,自然是不怕刘戎的。
但若只是因为这点小事,强争这个面子,就同这个新兴的强军接下梁子便有些不智了。
他应该做的,是拉拢刘戎,使之成为祖家在辽西的又一臂力。
接着祖大寿便又开口道:“本将再代祖安给刘大人赔个不是,今夜本将就在城中设宴,给刘大人和众位兄弟接风洗尘,还请赏脸。”
确实不是一个莽汉,刘戎心里在心里评价一番,正要顺水推舟地答应,这几天心绪不宁一直躲在后面的陈允豹却是已经缓缓走上前来朗声道:“祖将军所言差矣,六百八十七颗只是柳条寨一处的斩获,这里还有三千四百六十二颗建奴首级,俱是浑河一战所获。”
“老奴此番虽然得了辽沈,却也损失惨重,本将担心其会衔恨过河报复,为便各位大人能够早做安排,祖将军还是尽快将此事报予王大人知道吧,接风宴的事,还是缓缓再说吧。”
祖大寿愣在马上,喃喃道:“三千四百六十二颗?”
他惊讶地看了看刘戎和陈允豹,然后又转过头求证似的望着自己的祖安。
祖安也惊异地抬起头,茫然道:“卑职方才确实看到了满满一大车的建奴首级,竟有三千四百多颗呢?”
祖大寿再不迟疑,他慌忙跳下马,疾步穿过尚在对峙的双方士兵,独自一人奔着后面的大车跑去。
到跟前一看,果然是整整一车用生石灰硝过了的建奴脑袋!
祖大寿伸出手掰开其中一个的牙口,又仔细看了看头皮,放下一个又拿起一个,他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一连检查了十多个,竟然真的都是真夷无疑!
祖大寿转过头又看了看后面的马车,然后惶急地跑过去揭开上面的帆布,又是满满一车!
他接着往后面跑,揭开一个,又是满满一车!
又是一车!
又是一车!
祖大寿脑袋空空,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见了多少车建奴首级,就只是那样行尸走肉般揭开一张又一张掩盖着的帆布,直到看见一整车连保存相对完好的尸身。
祖大寿看着茫然地看着在前面驾车的大新营辅兵,扯扯嘴角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为何这几个建奴为何没有一并斩下首级,而是……”
那大新营辅兵神色倨傲地看了这个乡巴佬般的游击将军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些建奴的头头脑脑而已,不过只有两个是甲喇额真,剩余的都是牛录额真这些不入流的小官儿。”
他语气平淡,波澜不惊,祖大寿的脑子里却是“轰”的一炸,仿佛听到了惊雷在耳边炸响。
“哦,还有一个什么五大臣巴图鲁的,叫安费扬古,老实说,就这个还值点钱。”
“五大臣……安费扬古……”祖大寿脑海中一片眩晕,只能双手撑着大车的边缘才能稳住身形。
“泼天大功,泼天大功!”
祖大寿闭着眼睛在心里感慨:“实乃辽事以来,不,实乃嘉靖朝以来,单次对外第一大功!”
“这刘戎不过去年才开始崭露头角,陡然之间竟立下如此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以后这辽西地面上,恐怕又要多出一方势力了。”
祖大寿终于定下心神,他转过身开始朝着刘戎那个方向走去,他将脚步尽量放慢,以掩盖自己已经不稳的身形。
直到走近刘戎跟前,才抱着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刘兄弟,赶快进城,再随我去广宁见监军王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