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金摇摇头:“袁经略没能威服这些军头,却仓促发动大战,实乃不智。”
“如若是熊经略还在,我想他们定然不敢如此。”
“熊经理刻薄却也威严,他在时,没人敢将南北军的矛盾摆在台面上。袁经略宽厚,以往在后方协助熊经略输送军资也可圈可点,却不是统帅之资。”
刘戎心道你说的真对,就好比让萧何代替韩信到前线去指挥打仗,能做好才怪。
就连史书上后来都说,应泰历官精敏强毅,用兵非所长,规画颇疏。
本该青史流芳的人,被抬到经略的位置上,倒是晚节不保,遗臭万年了。
朝廷不能人尽其才,表面上看是中枢各官没有识人用人之明,内里面,却是经年累月对武夫边事的轻视,行军打仗这种事那些粗鄙武夫都会,没道理咱们这些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文官不行啊?
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如果万一不行,那也是因为时局太过艰难,倘若当初都听武夫的意见,结果肯定更加不可收拾。
刘戎无意牢骚,便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此次浑河一战,老奴损失惨重,但镶蓝旗阿敏的旗号却一直没有出现。”
贺世贤沉思一会儿道:“阿敏的封号是二贝勒,麾下镶蓝旗共计三十三个牛录,是除老奴自己和大贝勒代善之外兵力最盛的一个,他若是在沈阳,我们保险起见,明天一早就得启程。”
戚金也表示同意,赞同道:“咱们先扎营一处救治伤员,修整士兵,明日辰时全军拔营走奉集堡一线返回辽阳!”
“返回辽阳?”刘戎心里一紧,老奴虽然受到了重创,但川浙军同样已经被打残,辽阳周边尽剩些土鸡瓦狗,如若老奴卷土重来,自己岂不是要被推到前面去做炮灰?
绝对不能同他们一起回辽阳。
刘戎心意已定,他打算明天一早先随戚金他们往奉集堡方向撤退,那里还有李秉诚、姜弼一部明军,只要汇合了他们,戚家军这支残军便至少能够安然退到辽阳。
至于退到了辽阳又该如何,刘戎想来,山河破碎之时,忠勇大将有忠勇大将的责任和命运,他是不指望戚金、贺世贤他们能同自己一样轻易做出抉择的。
而自己这边,则可以从奉集堡往西南走虎皮驿,从辽阳左近返回三岔河渡口,然后相机退回广宁。
理由他都想好了,屡经大战,伤亡惨重,留在后方的伤兵无人照料,地方官还不给补给粮饷等等。
反正只要首级在手,无论他怎样睁眼说瞎话,别人都得捏着鼻子认的。
想到此,刘戎又望了望浑河对岸,自西边泼洒而下的夕阳余晖将整条河面都披上一层金色,两岸的折弯处冲积了一些明军的尸首,静静地随着波涛轻轻摇曳。
一队幸存的最后的白杆兵,已经在将领秦民屏的带领下越过浑河,于战场上辨认战友的尸体。
戚金见状慨然长叹一声,道:“尸体太多,没办法带回了,就在此处处理了吧。”
……
在大新营士兵的帮助下,川浙军开始收敛阵亡将士的骸骨。浑河南岸的建奴在大新营加入后仓皇撤退,这里明军阵亡将士的尸身大多保持完好,但浑河北岸的川军和白杆兵则被恼羞成怒的建奴斩了脑袋,扒了衣服。
残破不全的川军将士尸身横七八竖地横亘在杂乱的战场上面,根本难以辨认,只能从零乱散落在附近的腰牌粗粗确定他们的身份。
秦民屏打着火把寻遍整个战场也没有找到哥哥秦邦屏的尸首,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寻找的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忽然跌倒在地,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啊”的一声嚎嚎大哭起来。
戚金和贺世贤商议过后,决定将阵亡明军将士简单埋葬。
所有幸存的将士只要能动,全部一齐上阵,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将这些为国尽忠的将士在里面整齐地摆好,众将士简单祭祀过之后,再填土掩埋。
石柱白杆兵来自遥远的西南边陲,秦民屏不愿让这些忠勇的属下在遥远的辽东做孤魂野鬼,执意要将他们火化后带回。
戚金和贺世贤都没有反对,于是众人又烧了大半夜的尸体。
熊熊燃烧的大火烫红了辽东雪原的夜幕,整装列阵的大新营火铳兵以整齐的朝天鸣枪表达了对他们的敬意。
忙碌了半夜的士兵们陆续开始休息后,众将官又开始在戚金简单搭建起来的帐篷里进行碰头。
戚金和贺世贤一起坐在主位上,刘戎等人分坐两旁。
神色疲惫的戚金将头盔摘下放在桌子上,露出一片花白的头发,他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朝戚元弼问道:“派往奉集堡、虎皮驿等处通传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戚元弼起身抱拳,脸上带着怒气道:“启禀父帅,半个时辰前已经陆续返回,据他们回报,奉集堡、虎皮驿、武靖营各处都已空了,几位总兵不知下落,恐怕早就逃回辽阳去了。”
戚金苦笑一声:“意料之中,好在我们粮草还有,撑到辽阳倒也无虞。”
戚元弼愤恨道:“可我们那么多的伤兵,马车也不足,总不能由剩余的将士背着回去。这帮家伙贪生怕死不说,连股子力气都不愿意出。”
戚金摆摆手打断儿子的牢骚道:“马车不够,将战车上的铳炮全部拆了来运。”
“至于李光荣他们,想必是在亦安过来之前就已经撤回去了,届时提前跟都司府为我们报个全军覆没即可。”
说着他又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倘若他们知道我们逼退了老奴,那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走的,说不定还要争相过来割一些首级。”
戚元弼犹自愤愤不平,自己这边出生入死折损了那么多的兄弟才斩获的首级,是李光荣这些鼠辈事后想过来抢就能抢的去的吗?
不过他一想到此战劫外余生不说,还缴获了那么多的首级,心里又是美滋滋的。
不过这还得多亏了亦安兄能够仗义来援,否则他们现在帐篷里的这些人,恐怕也难以保住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戚元弼又朝刘戎送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刘戎微笑回礼,却忽然看见黄金祥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来不及向帐里的其他大人请安,径直走到刘戎身边,弯下腰附耳焦急地说了些什么。
刘戎带着笑容的脸上渐渐附上一层寒霜,然后抬起头神情严肃地对着戚金、贺世贤二人沉声道:“辽阳,也失陷了。”
熊熊燃烧着篝火的中军大帐里,气氛霎时间降到冰点,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转头望着刘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