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葛方顾念上官三木的颜面,说的非常隐晦。实情是这上官三木自打坐上城主之位,心性渐渐活跃起来,免不了在外面寻花问柳,对原配夫人秦氏日渐冷落,秦氏出身名门,眼里容不得沙子,几番与上官三木吵闹无果后,一气之下带着儿子上官木回到了娘家秦门,只留下了女儿上官雪陪在上官三木身边。秦氏走后,上官三木过了几年花天酒地的潇洒生活,但上官雪逐渐长大,一直和他怄气不断最后离家出走。上官三木在女儿走后生了一场大病,昔日环绕在他身边的莺歌燕舞之辈纷纷作鸟兽散,身旁更无一个贴心之人。上官三木醒悟之后想寻回妻儿重修旧好,但女儿音信全无,妻儿也是对他屡屡抛出的橄榄枝视而不见。上官三木急火攻心之下,竟是得了失心疯的症状。他这病情初时并不严重,每三五日才发作一次,但到后来却渐渐加重,至如今已是每日要发作一两次,而且最怕触景生情,方才便是把洛伽和小叮当错认为了儿子和女儿。因为此事甚不光彩,上官三木吩咐下去绝对不能对外透露,他将上官府的仆人全部辞退,自己身边只留下一个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老仆伺候。更可悲的是,正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当年含辛茹苦带大的三个弟子也先后走了两个,只留下为人敦厚的葛方不离不弃,对上官三木总算是有所宽慰。
洛伽不了解其中隐情,只道上官三木是思念成疾,便说道:“既如此,何不向城主夫人直言其事,想来他们顾念旧日情分,也不会不通情理。”葛方不愿再多提及此事,便岔开话题道:“这又说来话长了,来日有空我们慢慢聊。那日颜城主来信,说道洛兄弟有急事需要我等效劳,不知是何事?”原来那日颜筠宁写信时为了谨慎起见,只说道大泽城洛伽和小叮当有要事在身前来拜访,望下方城不吝施以援手,至于所为何事却是语焉不详。洛伽遂将携小叮当寻亲一事备陈一遍。葛方听完,沉吟半晌道:“我下方城共有十三圩二十洼,依兄弟所言,我推断此事多半落在龙山洼了。”洛伽见他如此笃定,心下甚喜,说道:“如此最好了,还请葛兄及早带我们前去。”葛方道:“先不着急,去龙山洼要走水路,我得先备船,而且······”葛方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龙山洼的近况已是今非昔比了,我担心我们即便去了也是无功而返。”葛方这瓢冷水让洛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毕竟有求于人,只好说道:“不管成功与否,过去一趟总归心里踏实些。”葛方见他如此坚决,便说道:“那好吧,你们先在这里等我,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两个时辰,我备好了船我们便出发。”葛方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便兴冲冲返回说道:“今天我们运气不错,街上的几户渔家都没有出门打渔,我找了一条最大的船。”说罢带着洛伽和小叮当到了船儿泊靠的河边。葛方亲自撑起船槁,向着水面深处划去。
小叮当自打到了洛社镇便极少发声,洛伽初时以为她是到了陌生的环境里还未熟悉的缘故,是以并未在意。但到了船上之后,洛伽跟她说了几句话,小叮当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岸上的风物在看。洛伽心知有异,轻轻拍了一下小叮当的胳膊说道:“小叮当,你在看什么呢,可不可以告诉洛伽哥哥?”小叮当伸出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滩头说道:“洛伽哥哥,隔子圩······”洛伽一阵热血上涌,小叮当既然认出了这个地方,必是此间人物无疑。洛伽赶忙问道:“小叮当,这里是你家吗?”小叮当摇摇头,洛伽向葛方使个眼色,示意他继续向前划船。葛方会意,撑船继续前行。一路上又经过了永茂圩、十八洼、四方桥几个地方,小叮当越来越兴奋,每到一处地名便脱口而出。船儿又前进数里,远远的便看见一处浅滩,滩头上稀稀落落的生长着一些芦苇,透过芦苇丛可以看到一块空旷的土地,地上却是寸草未生,只在靠近河沿的地方有一株高大的榕树,榕树有三四人合抱之粗,显是有一段不小的年头了。
小叮当看见大榕树,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怔怔的流下泪来。葛方轻声道:“这里便是龙山洼了。”见此情景,洛伽心里也有数了,轻轻说道:“麻烦葛兄将船靠岸吧。”船甫一靠岸,洛伽挽起小叮当的胳膊,柔声说道:“小叮当,这里就是你的家吗?”小叮当揉搓着眼睛看了又看,终于呜呜咽咽的说道:“这是我家门口的大树,爹爹常常抱着我到这里玩,可是我家的屋子呢?为什么不见了?”洛伽也是疑惑的望着葛方,葛方叹了口气说道:“果然和我料想的不差。”洛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抱拳说道:“还请葛兄不吝相告。”葛方替小叮当擦干泪水,抱着她到榕树底坐下,慢慢说道:“龙山洼里龙水源,真龙地脉汇三川。洛兄你看西北方那横亘东西的山脉便是龙山,龙山之上发源的三路活水在此汇聚成为龙水源。相传百年前一位高人到此留下这两句话,并且叮嘱龙山洼不可妄动,则后世必出一位造福武林的奇才。如若坏了此地风水,则祸福难料。”
洛伽沿着葛方手势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西北方有一处连绵不断的山脉,想必便是小叮当昔日跟自己所说的大山。只是眼前所见,却是一片荒芜景象,哪里像是汇聚天地灵气的风水宝地。葛方又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此地其实已经不属于下方城领地了。”原来在五年前,上官三木和女儿上官雪一直争吵不断,上官雪也扬言效仿母亲离家出走。上官三木为了收住女儿的心,也为了保住父女之间脆弱的感情,便允诺将下方城的风水宝地龙山洼传与女儿。为了表示诚意,上官三木将地契一并交给了上官雪,但这并未能阻止上官雪离家出走的脚步。打从前年开始,龙山洼来了一群陌生人,挨家挨户驱离龙山洼的百姓。龙山洼百姓世居于此,自古便隶属于下方城,向下方城交粮纳贡,被逼迫之下便向上官三木城主求救。上官三木得知消息后大怒,带着一众好手到了龙山洼,岂料对方却是不吵不闹不动手,只是拿出了龙山洼的地契。上官三木无言以对,只得愤愤离去,这下更加剧了他的心病。龙山洼的百姓在这伙陌生人威逼利诱之下不断离开,终于走的一个不剩。而小叮当的父母,极有可能是因为和那伙陌生人起了冲突而遇害。
洛伽听葛方讲明其中原委后问道:“不知那伙陌生人究竟是何人?他们把龙山洼的百姓全部驱离又把房屋全部拆除意欲何为?”葛方苦笑道:“那伙人来路神秘,每次都是乘船而来,有上百号人之多。我也曾跟踪过他们,但他们的小船一到了大江之上,便换成大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茫茫江天之上。我想此事终归还是要从大小姐身上查起,但大小姐这几年一直杳无踪迹。师父也曾求助南宫,但南宫城主却说人家有地契在手,并非强取豪夺,言下之意也不愿意插手此事。我们无计可施,只能任由龙山洼一步步变成今天的样子。”
下方城作为南宫殿的邦盟,按道理讲便是南宫的一份子,可南宫宫主郑继业竟然对下方城领地丢失坐视不管,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但眼下洛伽却来不及细细追究,自从葛方谈到小叮当的父母可能都已经遇害,小叮当就呆若木鸡,安静的坐在榕树下,任凭洛伽怎么呼唤都不回答。洛伽担心小叮当再出现在镜山寺时自闭的症状,心知留在此处只能徒惹她伤悲,便挽起她的胳膊欲要返回。岂料小叮当死死趴在地上不肯动身,如是者三,洛伽无法,只得轻轻点了她的昏睡穴。小叮当这才伏在洛伽肩头睡去,手里兀自紧紧抓着一抔土。葛方赶紧撑起船,一鼓作气向洛社镇方向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