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兄弟会打手的声音传来,带着不服气的愤然与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知道,但要是莱约克知道了……”
“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听说‘不眠者’全都被调过来了……”
泰尔斯轻轻转头,寻找其他焦点。
很快,他就找到了真相。
“谁敢在我们的地盘绑人……”
“是青皮?”
“有可能,但我听说西城的大青皮跟我们有协议……”
“莫里斯老大回来了……”
“听说他很生气,亲自带着人去找‘幻刃’和‘红蝮蛇’要人……”
“不,血瓶帮死不认账,场面很难看……”
“该死,又要开打了吗?停战才多久……”
泰尔斯慢慢抓住关键信息。
“也可能是不懂行的外地人做的,你知道,江洋大盗什么的……”
“王子回国后,城里来了很多外乡人,从上到下都有……”
“操蛋王子,好好在北方待着不就完了,带回来的全是麻烦……”
泰尔斯的心情越发凝重。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入他的感官
“他们找到她了!”
“贝利西亚,她还活着!”
泰尔斯眼皮一跳。
“她自己回来的,虚惊一场。”
“我弟弟说她脸色不太对,一回来就嚷着要见兰瑟大人……”
“无论是谁这么做,都不想让我们好过。”
绑人。
贝利西亚。
泰尔斯睁开眼睛。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被惹毛了。”
面对两名下属的奇怪眼神,泰尔斯望着‘一夜艳遇’的招牌,心中叹息。
“那殿下,我们……”孔穆托试探着问道。
泰尔斯望着围护“一夜艳遇”的打手队伍,失望地摇摇头。
不,显然,王国秘科从这里绑走贝利西亚的时候完全不考虑低调的问题。
兄弟会被捅了马蜂窝。
至少,今天是别想靠近了。
至少没法低调靠近。
在失望中,泰尔斯靠上车厢,耳侧传来更多的对话
“我是瑞德摩,莫里斯老大的命令这几天,红坊街的地盘由我们不眠者来看守。”
“接待的客量减半,加强哨戒。”
“留意一下,看看这几天有没有人盯梢——等等,街对角那架马车,它停在那多久了?”
“走,看看去。”
泰尔斯还想再听多一点,直到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对方说的是他们。
“糟糕。”
看见不少打手警惕狐疑地向这边走来,哥洛佛表情一变,敲了敲驾驶位
“孔穆托护卫官,我想他们注意到我们了。”
“准备跑路。”
孔穆托吃了一惊,他看着越靠越近的兄弟会打手,镇定地掏着口袋
“没关系,我带了以前的警戒官徽章,只要……”
“不,”但哥洛佛打断了他,语气果断凝重
“那是兄弟会,不是血瓶帮,他们不在乎……而我们不方便亮身份。”
孔穆托皱起眉头。
打手们越来越近,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驾驶座上穿着斗篷,藏头露尾的孔穆托。
“哥洛佛是对的,我们不能被拖在这里,马上走。”
泰尔斯下了最终决定
“改天再说。”
就在此时。
“嘿!”
街道另一头,越来越近的打手之中,那个叫瑞德摩的领头人对着他们的马车扬声开口
“那边的客人,不过来玩玩儿吗?”
孔穆托和泰尔斯微微变色。
“你知道,一夜艳遇今天打折……”
瑞德摩一边说着一边做手势,周围的打手们悄然散开,向他们包围而来。
“糟糕……”泰尔斯喃喃道。
下一秒,哥洛佛果断撞开另一侧的车门,攀出车厢,足不点地换到驾驶座,将孔穆托挤到一边。
“让我来。”
孔穆托还在犹豫
“但是……”
可哥洛佛毫无预兆地扯过缰绳,怒喝道
“坐稳了!”
在马匹的嘶鸣声中,马车瞬间启动!
咯噔咯噔……
泰尔斯来不及反应,就一个踉跄挨上后方的厢壁,连忙伸手撑住自己。
“嘿!”
车厢外传来打手们的追赶声和瑞德摩气急败坏的呼喝
“停下!”
“该死,我就知道它有问题!”
驾车的哥洛佛面色冰冷,急急驭马,马车提速驶出街口,继续加速!
“哥洛佛先锋……嗷,我的鼻子……慢点儿,殿下还在车里!”驾驶座上传来孔穆托的痛呼声,显然是在疾驰中撞到了鼻子。
车轮轧上石路,来回颠簸,泰尔斯在车厢里上下震颤,只觉得灵魂都要升天了。
咯噔咯噔咯噔……马蹄和车轮声越发频繁快速。
窗外的街景急速退却,如走马灯般映出一副副路人的惊诧面孔。
时值午后,红坊街上的人不多,但他们的马车实在是横冲直撞毫不避讳,惊得路人纷纷尖叫退避,途中还撞翻了一个小贩的摊子,惹来阵阵咒骂。
“拦下它!拦下它!兄弟会重重有赏!”瑞德摩和一众打手的声音从后方追赶而来,越发急迫!
啪!
“滚开!”哥洛佛暴喝开口,抽出马鞭驱赶路人
“撞死了还领个屁的赏金!”
咯噔咯噔咯噔……
车速越发加快,不择路途。
“不不不,看路!”孔穆托惊声尖叫。
车厢避无可避地撞断一根晾衣杆,几件衣物飞进车窗。
倒霉的泰尔斯勉力维持平衡,躲闪不及,被一件女性胸衣兜头罩脸。
我日!
王子气急败坏地将胸衣从脸上扒下来。
落日在上,这简直是他坐过的最快也是最糟糕的马车!
马车疾驰而追兵不休,红坊街区的路面一片混乱狼藉。
“绕捷径,截住他们!狗娘养的!”瑞德摩怒喝着下令,追赶的队伍顿时分出一批人,消失在小巷里。
“该死,他们是地头蛇,知晓路途……”好不容易在驾驶座上稳定身形的孔穆托着急地道
“你想好去哪了吗?直接原路回去?”
哥洛佛脸色沉着恍若不闻,只是专心致志地催马,将马车越赶越快。
但下一秒,僵尸的手臂绷出肌肉,狠狠一收!
咯,噔。
在马匹的悲呼与收蹄声中,整架马车一个急停回转,一侧车轮被抛上半空,离地驶空!
那个瞬间,仿佛时间变慢,泰尔斯的眼眶慢慢睁大。
车厢里,他的身躯同样腾空而起。
车窗外的风景上移而去,露出某二楼阳台上一位正在晾晒内衣的姑娘,后者同样惊讶地与车厢里的泰尔斯对了一个眼神,随即消失在眼前。
“我靠——”车厢外,孔穆托的悲痛呼声未完,就被呼呼风声掩盖。
在这样危险的姿势中,半边轮空的马车顺着强大的惯性,生生横向插进一个小巷。
倒霉的不止孔穆托。
砰!
泰尔斯在空中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在后厢上撞了个结结实实。
“驾!”哥洛佛再次怒喝!
轰隆!
空中的半边车轮再次着地,在震颤中重新加速。
该死。
马车重新稳定,王子痛苦地从车厢沙发上爬起来,心中咒骂。
这不是去会所的马车就算了……
他居然还要加速过弯?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是去逮小偷——不,逮虾虎呢!
不等泰尔斯神魂落位,他就惊恐地发现,两边窗外的墙面越来越近!
咯噔咯噔——
在极致的震颤中,王子发动狱河之罪,死死抠住车壁,凑到驾驶位后的小窗
“我们这到底是去哪——”
泰尔斯的话被掐死在喉咙里。
透过哥洛佛的肩头,他绝望地看见
马车的前方,只有一条越发狭窄,越发昏暗,越发漆黑,眼见毫无出路的巷道。
死路一条。
“在那边!跟紧了!”
尽管看不到,但追兵的呼喝声越发急促,如在近旁。
看着前方窄如米粒的巷道,泰尔斯一阵心凉。
他们过不去。
马匹无助地悲鸣着。
而两边的墙壁越来越近。
泰尔斯咽下一口口水。
要不然,还是让哥洛佛停车?
兄弟会不好对付。
可是若他亮出身份,他们也未必敢怎么样。
就是“星湖公爵大闹红坊街,满车内衣横冲直撞”的新闻,可能要遍传王国了……
想起国王的表情和黑先知的笑容,泰尔斯一阵头疼。
但现实总是超乎他的预料。
“抓紧了!”
哥洛佛非但没有丝毫减速的打算,反而越发狰狞粗暴地抽打马匹,强迫着它加速向前,冲向昏暗狭窄的前方!
眼见要车毁人亡,泰尔斯一惊,正要开口喝止。
“不,僵尸,太窄了,我们过不去!”
孔穆托恐慌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甚至脱口喊出对方的外号。
“相信我!”
但哥洛佛一把按住同僚,怒喝道
“我知道这里的尺寸!”
“进得去!”
下一秒,马车毫不停息地冲入狭窄的巷道里!
头顶的篷布遮蔽阳光,周围顿时昏暗一片。
“相信我!”哥洛佛的声音有些变形。
两边的车窗同时一黯。
唰!
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
泰尔斯竭力坐在最中间,闭上眼睛,伸腿死死抵住车厢。
他发誓
要是他活下来了,一定要下一道命令
在余生里,哥洛佛休想再砰马车缰绳一下。
然而。
咯噔,咯噔,咯噔……
一阵让人不安的上下颠簸后,王子惊奇地发现马车渐渐平稳了。
下一秒,眼前一亮,车窗外重新出现了阳光。
马匹吭哧吭哧地喘息着,痛苦地将马车拉出小巷,驶入大道。
它向粗暴的主人发出哀怨的鸣叫。
却只能换来下一次毫不怜惜的鞭打。
“好了,我们安全了。”哥洛佛的语气稳定下来,他旁边的孔穆托仍旧急喘不止。
望着窗外清晰起来的街景,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惊魂甫定。
马车开始减速。
但他们的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先是迅速靠近,但是又在一瞬间齐齐消失。
“该死——”瑞德摩的咒骂声响起,但是很快随风而去。
追赶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孔穆托扒住车厢,奇怪地向身后看去“他们怎么……不追了?”
“这里是血瓶帮的管辖区,”哥洛佛头也不回,只是沉着地抓着缰绳“如你所言,兄弟会和他们有协议,分割红坊街。”
“没人敢轻易越界。”
马车回复了正常的速度,平稳行驶了一段路,路人们也不再惊疑地望向他们。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确定自己脱离了追捕。
哥洛佛最后一次警惕地打量完后方,这才把缰绳还给孔穆托。
带着不同的心情,三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但是,哥洛佛先锋官。”
回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孔穆托第一个发出疑问
“我记得听dd说过,他每次拉人来红坊街玩儿的时候,你都是拒绝的……”
前警戒官小心翼翼地驾车,同时疑惑地看向哥洛佛。
“但是你怎么这么对这地方这么……了解?”
还穿梭巷道,轻车熟路?
就像——孔穆托把这句话压在心里——回家一样?
泰尔斯默不作声,但他同样凑到小窗前,望向哥洛佛。
哥洛佛面不改色。
但少年敏锐地在地狱感官里察觉到僵尸的手臂慢慢收紧。
“因为……”
哥洛佛面无表情地望着街道,话语一滞。
几秒后,僵尸闭上眼睛,舒出一口气,仿佛放弃了什么。
“因为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那一刻,泰尔斯和孔穆托齐齐一怔!
“就是这里。”
面对两人疑惑的眼神,哥洛佛睁开眼睛,语气失落,神色恹恹
“红坊街。”
那一秒,哥洛佛幽幽地望着红坊街的大路,目光微妙,其中意味难为人知。
马蹄声继,车轮不停。
泰尔斯和孔穆托花了好几秒,才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
“我……他们没告诉我。”孔穆托咳嗽一声,颇有些尴尬。
“因为没人知道——加入卫队的时候,我的档案被部分封存了。”
哥洛佛的嗓音沙哑而沉闷,就像一个差学生翻开了一本他最不擅长的科目书籍
“闵迪思厅里,知道这事儿的只有马略斯勋爵。”
车厢里,泰尔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嘈杂的人声和单调的马车声中,无意间得知了同僚秘密的孔穆托讪讪地点头
“是嘛,所以这么说……”
“是啊。”
哥洛佛缓声开口,在复杂的情绪中径直承认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活在这里,在红坊街头,是血瓶帮里的一个……”
他散发出一股腐朽与阴暗的气息,嘶哑道
“乞儿。”
那个瞬间,泰尔斯浑身一震。
乞儿。
哥洛佛……
乞儿?
车厢里,王子恍惚不言。
“乞儿?”
孔穆托惊疑不定,他的眼神在周围街道和浑身阴暗的哥洛佛之间来回游移
“但是,先锋官阁下,难道你不是出身璨星七侍,‘风骑士’哥洛佛家族……”
泰尔斯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孔穆托的话。
车厢外的两人同时回头。
“我想,我们惊动了一些人,”泰尔斯忍耐着不用除看下属以外的目光看哥洛佛,而是努力维持平常的语调,认真地道
“得躲一躲风头。”
三人之间沉默里一阵。
“当然。”
孔穆托心领神会,他偏转视线,不再用奇怪的眼神注视同僚。
僵尸看了泰尔斯一眼,终究还是微一点头,望向前路。
“跟我走。”
出身高贵的一等先锋官,嘉伦·哥洛佛低低地嗤笑一声,话里带着他认为只有自己明白的嘲讽之意
“我认识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