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无法结束的冬天。
叉叉是带着一身土豆汤回到宿舍的,沈心怡的生物罚写下午就要上交,而之前的作业上午才将将完成,她冲回宿舍省却了吃饭时间补作业,刚写到一半就看见叉叉黑着脸闯进了门。
“他妈的高一那帮小兔崽子没吃过饭吧,有本事明儿投胎也赶着去插队,没人能比你们早死。”
叉叉气急大骂,身后跟着进门的舍长连忙关上了门,满屋子都是浓郁的土豆香味,沈心怡低下头,继续誊抄知识点,觉得无比无比疲惫。
没几天学校又闹了贼,本就家境一般的董希丢了钱,一直阴沉着脸心情不佳,身边的几个女生也整日在脸上挂着不耐烦和冷笑,晚自习又有高一情侣被老师从监控发现,操场上鸡飞狗跳的全是家长的斥骂声,也不清楚是男生家长还是女生家长。
沈心怡桌子上铺着今天的最后三张卷子,拿着笔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她的学习和精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真的累了。
宿舍一片黑暗,只有门上小窗传进微弱的灯光,她再次触碰到枕头就睡意全无,只能瞪大了眼睛看向天花板。
老师的手电光晃过去,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我不想上了。”
像是压身大石瞬间碎化为粉尘,她忽然就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由,以及从身体深处蔓延的、由衷的安心。
自习课她不想回班,宁晨跟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拉过她的手劝慰她,说着说着自己反倒纠结起来,尤其是问到梁嘉康的时候,局促而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像个担心说错话的孩子。
反观自己,此刻倒是平和的像个大人。
他们早就分手了,她轻声告诉宁晨时,心里也早就找不到以往那般起伏的情绪。
高三的第二次大考结束,她被数学老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节课,允准回班时自习课已经快要结束,她拿着柴雨辰的优秀试卷去复印店复印,在拐角的电话亭见到了试卷的主人和项岩。
女孩子的直觉敏感而准确,只一眼,她就看懂了全部。
柴雨辰和项岩低声讨论考试的内容,她隔着一堵墙听得清清楚楚,两个人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清冷标准,只剩下淡淡的柔和。
沈心怡再一次觉得动容。
她听见两个人讨论未来的城市和专业,甚至更加遥远的,就业方向,上升目标。
没有人提及喜欢和爱情,沈心怡却在那样板正的对话中,找到了自己一直纠结的问题答案。
她对梁嘉康的喜欢,并不全是她向别人和自己展现的那样纯粹,喜欢中也有虚荣,有目的,有索求。
更愿的是被人注意,收到零食礼物时被身边同学善意嘲弄,那一声拉长音的“哎呦”,冷战哭泣时被人拥抱着安慰,废掉漫长宝贵时间安慰自己,看到她们一边帮忙解决问题一边蹙起的眉毛。
更愿成为焦点,成为重心,成为被关注的沈佳宜。
她一直觉得自己无所求,宿舍的大家,无论是对成绩、未来、还是其他什么,好像都有着拼死不认输的那股韧性,只有自己生活的像是一株水草,随波动,随波停。
她想起初中大家在车区开玩笑,不知怎的同桌忽然八卦起自己,用意味深长的口吻戏说,自己和梁嘉康总是坐前后桌的事情。
明知是大家笑笑就会忘记的事情,她却一遍遍越抹越黑,路上遇见每一个谈笑自己的同学都会大声解释。
“我们是因为成绩差不多才坐一起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成绩差不多也是缘分啊。”同学笑哈哈的回应。
那份喜欢里,有真心,也有这样的索求。
因为有了“柯景腾”的存在,自己就不再是默默无声的沈心怡,而是被关注和熟知的“沈佳宜”。
男生喜欢沈佳宜,是因为她的成绩和样貌。
女生喜欢沈佳宜,是因为男生。
在食堂中旁若无人对望的宁晨和苏正阳,还有这两个互相依偎着、踩在优秀形容词中的人,终于让沈心怡挑破了自己糅合成的面皮。
她没有胃口吃饭,和妈妈求说了四次才从礼堂溜出来,仍旧是当初自己“逃婚”的礼堂,三年过去她长高了半头,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礼堂却仍旧身形如初,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出门左拐,穿过一条街,直走一百米右转,近旁就能看见破败的铁路局院门。
山坡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棵银杏树,还是无比稚嫩的模样。
下面的夹道中是同样稚嫩的钢琴女孩和陌生男孩。
男孩喊她“许莉莉”,欢心讨好的语气,女孩却气鼓鼓的不耐烦,转身就快步离开。
男孩急忙追上去,整个小小院落都回荡着“莉莉”两个字的叠声,像是清晨大海潮汐涌动的欢快声音。
沈心怡恬然的笑,轻轻从铁门退了出去。
电影的最后,孔明灯上终于显现出沈佳宜的答案,如果当初选择了说出口,那么两个人,可能会是另一种模样。
就像如果,自己没有在补习班遇到梁嘉康。
沈心怡像沈佳宜一样看向天空,像她一样默默想象着平行时空的自己,也像她一样默默地对自己说。
谢谢你喜欢我。
也谢谢自己,喜欢你。
她还是能清晰的想起之前窗外的奇怪不倒翁,男孩挥着手晃呀晃呀,就能让自己笑的眉眼弯弯。
那样盛大的喜欢,也是真的。
她掏出手机看群里大家发来的消息,大家还没有高考,叉叉已经开始闹腾着毕业旅行的事,她看着屏幕上大家的消息跳出来,笑着笑着觉得眼里有泪。
尽管眼下诸多不顺,背后有很多人说闲话,风言风语快要从左邻右舍灌满她的家,工作和梦想并非说说那样简单,曾经用心喜欢过的男孩子终究是离自己越来越远。
但她还是觉得心中有爱,也愿意憧憬未来,此时又知晓了自己真实的心意。
沈心怡的人生,也未尝不会精彩。
她看向身后寂静而葱郁的小院,把过去的自己留在了那里。
嘴角是比四十五度更自信的弧度。
再见,沈佳宜。
她慢慢的说。
从今以后,我想做最好的沈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