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你为什么没有退学，我承认这个问题挺没礼貌的，但你看着都快高考了，你就让我问问吧，也算满足我的好奇心。”
他们两个站在崇明基地的天台上，四周霞光正好，看起来居然是一副浪漫美满的景致。在那样凝重的高考之前。
林亦博一本正经的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退学。”
其实在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已经一年没有说话了。
刘皓宁深思熟虑，决定还是要告白，他大礼拜放假故意留下来做卫生，然后把情书交给了林亦博，很老套小儿科的方式，但他却不担心林亦博会发笑。
“我不管。”林亦博举还手中的信。
刘皓宁不担心林亦博会笑，只担心她会拒绝。
“为什么，不是，这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每次都......都......”
“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管。”林亦博毫不留情，也不管求人的刘皓宁会不会难堪。
“我看你是喜欢苏正阳吧。”刘皓宁一把夺过被嫌弃的情书，也摆出兽类进攻时的语气和脸色。
林亦博忽然发笑，像是看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小孩般露出微微的胜利感。
“刘皓宁，人要有自知之明。”
“不属于你的东西，今天不属于你，那么明天也不会属于你。”
“他们是一种人，你是另一种人。”
她拿起书包离开，没几步就跟上了在前面的班长、贺然还有苏正阳，刘皓宁快步超过她，刚攀上贺然的肩膀就看见出现在大门口的宁晨。
他居然是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林亦博的表情，不出所料，林亦博淡漠的看向他，嘴角好像带着一丝浅笑。
“值日啊，我们是一个组的。”宁晨询问后，他几乎是示威和证明一般抢先开口。
“你呢，你怎么没回家。”
他再接再厉，想要在林亦博面前挽回一点自尊，即便对方可能根本不在乎。
没等刘皓宁的表演继续，林亦博已经甩开众人远离了视线，刘皓宁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时宁晨和苏正阳正在因为顺路回家的问题被班长打趣，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解释，分外和谐。
苏正阳扯着宁晨的书包往校外走，刘皓宁身旁的两个兄弟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哎呦”声，他跟着附和，口袋里的信封被汗水打湿和口袋粘黏在一起，用力扯几下，就搅成了一袋子碎纸屑。
自此之后刘皓宁和林亦博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刘皓宁把那天的后续讲给她，那一大段愁肠百结的情绪讲出来，也就觉得释然了。
“其实那天也觉得，要不还是放弃吧，就......你也知道......”
“我知道什么？”林亦博正面霞光，看起来比刘皓宁记忆中的样子平和了许多，甚至有些亲近友好。
他急忙晃头，把这样奇怪的念头打散。
“你不是说了吗，人要有自知之明，人家有喜欢的人，我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不甘心。”
他看向很远的地方，眼神有些飘忽。
林亦博看向他，刘皓宁肤色偏黑，一到这样的夏天就会晒得更黑，他又喜欢戴一个黑框眼镜，怎么看都像是小学那些喜欢在泥地里打滚的男生，当然，是那些男生长大之后的样子。
元旦晚会前，大家开始布置教室，男生们搬椅子摆桌子，女生们三五成群的张贴彩带，写大字，林亦博四处看了看，实在无处可去就站到了后门口。
站在桌子上贴气球的宁晨被忽然爆炸的气球吓得尖叫，旁边的一大群人笑弯了腰，宁晨大声的责怪他们不帮忙，几个人的笑声夹杂在一起，像是温热的教室上方聚集的一朵积雨云。
刘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去，递上了一只黄色的气球，宁晨没看见，刚巧转向另一边去拿董希和苏正阳手里的气球，林亦博看见刘皓宁的手慢慢垂下来，轻轻松手，把黄气球扔在了宁晨脚边。
社会实践老师讲海报配色，讲到黑色和黄色是最引人注目的搭配颜色时，她正低着头背单词，忽然就想到了这一幕。
这些涉及自尊的事情，林亦博自然不会和他说。
“我一直记得你和我说的那句话，你说今天不属于你的东西，明天也不会属于你。”刘皓宁笑笑，“这话乍一听是挺有道理的。”
林亦博坐在教室后排，视野范围内几乎能看到所有人，坐在两个阵营中的宁晨和苏正阳，还有苏正阳身后视线目标更直接的刘皓宁。
她有一瞬间也想过要帮忙。
却忽然看到苏正阳抢过贺然手里的薯片砸向宁晨，身后几个男生露出心照不宣又鬼兮兮的神情，宁晨大大方方的扯开袋子分给大家，连脸红也是自然的。
“可是等我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她的回忆被男生的声音打断。
“哪不对？”
“你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不争取，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争取过，才有属于自己的可能啊。”
林亦博抬起头，用少有的认真神色看向刘皓宁。
“所以还是要争取一下的啊。”对方嘻嘻哈哈的说，看起来很像开玩笑，又看起来分外认真。
很久之后，林亦博才看向远方，有些迷离的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其实我的名字，原本不叫林亦博，而是叫林义薄，义薄云天的前两个字。据说我爸小时候算过命，说是这辈子会有两个儿子。”
“所以一个叫义薄，一个叫云天？”刘皓宁插嘴。
“嗯，结果我却是个女儿，听人说，我被护士抱出来时，我爸就看了我一眼，转身就回家了。”
“重男轻女啊。”
“算是吧。”林亦博面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后来我初中的时候我弟弟出生了，我爸老来得子，也就更不怎么管我了。”
“但其实好像也没有受到什么虐待和打骂，我从小就不吵不闹的，他除了嫌弃我学习差不中用以外，对我还是......挺礼貌的。”
刘皓宁别扭又有些同情的看着她，怎样的家庭关系，用得上礼貌二字。
“我弟弟叫林天麟，我爸爸叫林天殷。”
林亦博第一次听到弟弟的名字时，刹那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却像个外人。
林天麟的出现，忽然让一直甘愿当第二种人的林亦博有了胜负欲，初三最后一年她起早贪黑的拼命学习，奇迹一般从那个小破初中考上了桦实，是桦实啊，是桦实中学啊，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走上了毕业台，看着她们的老校长哆嗦着因为激动念错了发言稿。
他们真心实意的为她高兴。
那种她十多年不曾体会过的关注感和拥簇感，终于在十五岁青春最敏感稚嫩的年岁中，长出第一株嫩芽。
然而回家却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们麟麟以后肯定更厉害，是不是，桦实有什么好的，咱以后上徐高，进实验班，给爸长脸。”
她的爸爸笑出了满脸的褶子，怀里的小孩话还说不清，只知道扯着大人的脸抓他的头发，爸爸吃痛时露出的笑容，都比看到自己录取通知书时要丰厚。
“所以你自己考上的啊，那你怎么......”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刘皓宁慌忙住嘴。
林亦博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你现在成绩怎么这么烂。
其实林亦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中学基础的确是太过糟糕，即便是临时突击争来了这个名额，来到这里之后却仍然像是个异类。
原本徐中的学生，二中四中五中的学生，每一个都能超过她，轻而易举。
她开始努力学习，她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习，她开始越来越疯狂的学习，她拼了命，付诸全部心力，成绩却毫无所动，甚至越来越糟糕。
反观她的弟弟，幼儿园的小孩子而已，却已经展露出天生的聪慧大气，那样乖巧又讨喜的小娃娃仰着脸喊自己姐姐，让人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天生的，第一种人。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努力了也没用，争抢了也没用，那就还不如干脆的放手。既然知道一定会失望，又为什么要抱有希望。”
不再去和弟弟比较，可能就是她最好的立足方式。
“哦。”刘皓宁笑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