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穗又转身从坛子里取出酸渍青梅,捏碎了与斑鸠同腌。青梅里具有酸性物质,可以软化肉质,使肉更鲜嫩,还能给肉额外增加清新的果香风味。
等肉饱浸酒液,吸足青梅清香,从盆里取出斑鸠放进砂锅,残留的酒液也一起倒进去,最后撒上山里特产的苦柑皮,用文火慢慢地煨。
煨到周根下完地回来,于翠花跟村长汇报完情况,斑鸠正好炖得骨酥肉烂,溢出能飘飞到三里地之外的浓郁肉香。
周舟就站在砂锅旁边,垂涎欲滴地深深吸气。
周根啼笑皆非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让她去桌边坐好,他则去瞧了裴行俭一眼。
周根没问于翠花为什么裴行俭不住在村外的茅草屋而是住在周家。他什么都没说,只笑呵呵地嘱咐裴行俭好好养伤。
等周根从西屋出来,一家人在厨屋围坐一团,开始吃晚饭。今日饭桌上多了一道肉汤,全家人都很高兴,周舟格外兴奋,搬着小兀子满桌乱蹿。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家人同桌吃饭,之前她头上受伤,家里另外给她开了小灶。
于翠花:“穗儿,先给裴小郎君盛出一份。”
钱穗应声,单独盛出一碗稠豆饭,一个麸面馍,一小碟咸萝卜,还有冒尖儿的一碗肉汤。
周舟觉得她家里人都热情朴实过了头,明明他们救了裴勇,给他延医买药,还要拿出最好的吃食招待他。
她眼尖,瞧得清清楚楚,嫂子把一只斑鸠腿盛进裴勇碗里了。
于翠花把闺女的表情尽收眼底,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颊:“瞧你这小气巴拉的,不是你救的他吗?一块肉就不舍得了?去,把饭给裴小郎君送去。”
周舟不太服气:“不是我小气呀,给他吃了,爹、娘亲,还有哥哥嫂嫂不就少吃了,两只斑鸠这么点……”
周大郎笑道:“怪我,没多抓两只回来,小舟儿要是喜欢吃,我得空了再去捉。”
话虽如此,快进春耕了,大哥哪还有空进山。
周舟握拳:“不用哥哥,以后我要赚钱买好多肉!猪肉羊肉牛肉鸡肉……全都吃个够!”
顿时,一家人全都笑开了,于翠花拍她一巴掌,笑道:“那娘以后吃肉可就指望你了。行了,别光嘴贫,快去送饭。”
周家没有压低声音,厨屋的动静裴行俭听得一清二楚,当周舟小小一个人端着托盘,从外头顶开帘子进来时,他脸上就有些发热。
他纵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抢别人家的一口吃食。
裴行俭道:“这碗肉汤你拿回去吧,我不爱吃肉。”
动作一顿,周舟像受惊的小仓鼠一样睁圆了杏眼:“……你难道……听见了?”
裴行俭挑起下巴,剔透的琥珀猫眼斜斜睨向她:“听见什么?”
分明一脸‘我不想承认我听清你们说什么了’的神情,周舟腹诽着,高高撅起小嘴,哼声道:“我们家都掏钱给你请大夫买药了,不缺这一口肉,是我小气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己的身体自己保重,你受了伤,失血很多,吃得好才恢复得快。”
裴行俭的下巴顿时抬不稳了,他还以为周舟会继续跟他吵架呢,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真诚地劝他养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着她清澈见底的乌黑杏眼,裴行俭觉得他再说什么都会被她一眼看穿。于是便接过周舟手上的托盘,别扭道:“多谢。”
周舟;“不必客气,你快点好,就能早点走。”
裴行俭:……
吃完晚饭,天就黑了,周舟拉着钱穗,让她帮忙举着油灯,自个把被子收拾出来,拿到堂屋去。
裴勇住进西屋,她自然不适合再住旁边。她九岁,年纪还小,可裴勇已经过了十三。在周浦村,十三岁的小儿郎都能请托媒婆说亲了。
为了名声着想,也是她私心不愿跟底细不明的人距离过近,他在周家养伤期间,周舟搬去和娘一起睡。
周根夫妻的床大,再躺一个小周舟也没有丝毫不显拥挤。周舟睡在大床最里头,她娘紧挨着她,她爹睡最外头。
潜伏着未知的黑夜被爹和娘牢牢实实地挡在外面,周舟感受着娘亲轻轻的拍抚,心中充斥着无比可靠的安全感,白麻帐子在眼前渐渐模糊,她的眼帘垂了下去。
等小舟儿的呼吸变得轻缓酣甜,周根打破了静谧,用气声发问:“村长怎么说的?”
于翠花也一样没睡,等着他问呢。
于翠花:“要是真有山贼,事儿就严重了。村长说先带人进山看看,万一那孩子说的真话,就得报告给县令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