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朱祁镇大为惊讶,惊讶之中又带着几分被轻视的愤怒、郁闷,“此乃为何耶?”
李贤对曰:“景庙不起,群臣自当表请陛下复位。此名正言顺,无可疑者,何至夺门耶?假事泄,曹石等辈固不足惜,不审置陛下于何地?此事不过乃曹石等辈藉陛下图富贵耳,岂有为一毫社稷之心哉。”
“这……”朱祁镇不由无语,李贤这话其实跟张璟当初在大朝的时候说的差不多,区别在于李贤的话能稍稍委婉一点,不过也有限,其实更多的是朱祁镇自己的心理作用。
李贤是他选择的首辅,办事勤勤勉勉,最重要的一点是,李贤不会像张璟那样,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在群臣面前颜面大失!
比起张璟的莽撞,李贤就克制多了,此时只有君臣二人,而且李贤的语气也不似张璟那般激烈,这点很重要,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一个犯颜直谏的臣子。
有什么事儿不能慢慢说?非要搞得那么剑拔弩张的干嘛?
是,你是得到好名声了,但我这个皇帝呢?好名声被你得去了,那我就只能当个背景板咯,甚至还会被编排成无道昏君。
那个皇帝愿意留下这样的名声?
“罢了,”朱祁镇叹了口气,“此事便交给李卿了,警戒为主,以儆效尤罢。”朱祁镇终究还是不想处置的太重,毕竟都是勋戚,算是自己人,“至于曹石,且徐徐图之吧。”
李贤也不指望能够一言惊醒梦中人,让朱祁镇立马接受自己的说法,曹石等辈不过是群投机之徒,他们不过是效法奇货可居的往事罢了,把您当成奇货而已。
万一事败,您老又该何去何从?
其实这事儿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机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也就是遇上了于少保那样的纯臣罢了。
随便换个人,不说曹操、司马懿之辈,便是遇到霍子孟那样的,起码也给你定个谋逆的罪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甚至再心狠手辣一点,直接来个“殁于乱军”。
还有你现在的威风?
做什么白日梦呢。
李贤告退后,朱祁镇突然觉得哪哪都不顺眼,在哪儿运了半天气,朱祁镇愈发狂躁,当下怒气冲冲的出门,直奔宫后苑而去。
却说李贤,回到文渊阁的值房后,立即差人把左都御史马昂、副都御史年富请来,比起六科的龙蛇混杂,督察院虽然更加混乱无度,山头林立,但好歹都御史、副都御史都是自己人,不似六科,近日李贤赫然发现,六科中竟然有人开始与曹石等辈眉来眼去。
眼下的事情至关重要,为张璟上任铺路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李贤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趁此机会,狠狠的打压一番曹石等勋戚的气焰。
暗度陈仓,借力打力而已,这活儿他熟。
所以,已经被曹石渗透了的六科自然就不能信任了,至少在策划阶段,六科的人不能参与进来。
马昂和年富二人值得信任,都是老而弥坚的人物,名声、威望、手段都不缺,御史台虽然龙蛇混杂,不乏左右逢源,甚至明目张胆的人存在,但其中的骨干们还是值得信赖的。
“总宪,副宪,”李贤请二人坐下后,开门见山,“请二位来,有事相托。”三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没那么亲密,但不论马昂还是年富,都是正臣,与曹石等辈势不两立,自朱祁镇复辟以来,这两位可是不止一次的弹劾曹石等人了。
特别是年富,更因此而被下狱,但出狱后仍是我行我素,与曹石等人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老先生请明示,”年富性格更加直率一些,闻言后直接说道。
马昂也在一旁点头,“老先生请明示。”
“曹石等辈跋扈不法,于朝中大肆培植党羽,于民间则大肆敛财,鱼肉百姓,”李贤也不客套,直接说道,“百姓苦不堪言,此事不宜再容忍了,否则百姓动乱,皆我等之过也。”
“老夫又不是没参过曹石,有何用处?”年富虽然老而弥坚,但长时间的努力都未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因此而下狱,也是难免有怨气的。
“徐徐图之,”李贤劝了一句,“曹石势大,贸然针对,即便是陛下,也不好妄动,但其余人呢?何不将其党羽一一剪除?”
这个工作,大家也都是一直在做的,要不陈汝言为何那么快就倒台了?
但问题是,这些人的党羽实在太多,勋臣、外戚又轻易动不得,还是隔靴搔痒,难以解决根本问题。
“孙、张、石、薛等鱼肉百姓,侵占民田,放贷子钱,致使百姓家破人亡,此风不可再长!”李贤严肃的说道。
听到李贤提及的这几人,马昂与年富都露出一副厌弃之色,可见这几位猫憎狗厌的玩意让人多么鄙弃了。
特别是孙家,仗着太后的关系,放高利贷都放到自己的山东老家去了,也不怕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真真是不当人子。
至于其他几位,也不是啥好鸟,石、薛二人跟着孙家也吃的满嘴流油,倒是二张能稍微收敛一点,至少这二位没把高利贷放到河南老家去,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京师的高利贷市场,被这几家再加上曹氏,占据了至少八成往上的份额。
你就说,这等吸取民脂民膏的玩意,怎么让人喜欢的起来?
要不是有皇上、太后的庇护,早不知道被弄死多少会了。
现在李贤既然提出来了,自然是事态有所改变,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用了什么办法,让朱祁镇松口了,这等机会自然是千载难逢,万一那位再变卦呢?
对于朱祁镇的节操,包括李贤在内的三人,都不做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