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睡得正香,哪管这些阁主的子弟自相残杀,侧着身子听完,连呼吸也不变一下,摆了摆手让小童把烛火灭了。她灭了烛,也困得靠在师父榻上睡去。月色穿过洞/开的窗门射/入,照着蓝色的烛烟一点点从帘间飘散。
等第二日醒来,却发现向来贪睡的师父今日却早早走了,席上只有一床未叠的薄毯。毯子软软,女童伸出手去摸,扑出来还有师父身上那点香甜甜的成年的女人*味,像牛乳和红水桃的气味,也带一点点酒的微臭和烟熏的灶味;许多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像毯子上精心罗织的花纹,一圈一圈的。
红拂师姐正在房外喊着人学早功,师姐妹们的笑闹声此起彼伏。晨光从门外的鱼缸里折进来,波粼粼投在梁上,照得床纱上的旧蛛网在风中丝丝地闪。
城外小山视野清楚通透,花木谢了,望出去可见整个长安城渺远渺远的,像一个大梦。真大呀,和旧神观好像没关系。九月了,秋红在城内蔓延,一副奢艳的血的美景。师父说山下有个才子叫李益,会写“柿叶翻红霜景秋,碧天如水倚红楼”之句,她觉得他的笔很妙。
她眯起眼睛,从山顶望下去,看见师父的青牛在金光门外,正缓缓往城里走,小小的一个影子就像蚂蚁一样。师父没有急的时候,大青牛也没有急的时候。
红拂师姐喂青牛吃谷粒和干草,它吃吃停停,吐吐吃吃,睫毛很长的眼睛盯着小道童们看,对视着对视着要笑了,它突然一颊鼓动起来,呱打,呱打,又在嚼了。师父也这样的,空闲的时候,她待在后殿,她们想找她玩儿,她却躺在神龛上睡。盯着盯着觉得要醒了,翻个身仍然睡着。
少女们三两个聚在一块,赌一个饼,“师父会不会有天从上面摔下来?”蹲在那看,伸手捞她垂下来的衣带儿玩。有个叫仙鹤的,拿鹅毛去扫师父的脖子,被她一把抓住。她又不打仙鹤,只是说:“若是我的丫头,才不稀得使这些招!”她们听芳山阿姑说,师父小时候是她们的十倍聪明。
师父说“我的丫头”,是说她本应该有一个女儿——但是没有。
红拂师姐又在外面喊她做早功了。
鱼玄机到城东郊的延兴门去,等莺奴回京。延兴门破旧,城守不如其余门里勤奋,出入的百姓闲杂太穷,懒得查。莺奴从南诏回来,身上若是夹带点南诏的东西,不喜欢人搜,一定走这门。
该回来了。
光德坊昨夜出了大火灾,武宅一个月内连殒两名阁主,蚀月教内乱得头打脚脚打头,而长安城还与平时一样和善庸常。远离东西富贵坊的长安,一样的人来人往,路面上摩肩接踵,磨旧的惨青黛绿衣,花白的螺髻堕马头,浪潮一般此消彼长的售驴卖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