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主是常常写信给她的,她从长安送回来的信,上官武都会截下来检查。就好像当年他在长安做大阁主的时候,上官武和姐姐的来往信件,唐襄也曾每一封都打开看过。令他惊奇的是,李深薇写给她的信从来不涉及公务事,她的回复却十句有九句都是蚀月教内的教务。洋洋洒洒将近段日子的工作都转述完,信件的最后总是要附上一句“棠姬未归”。
这句话每次都会出现在回复给李深薇的信件里,但从未在写给上官武的信件里出现过。蚀月教的银步摇依然藏在唐襄的怀里,它的主人至今没有回来取它。他也是每次拆看李唐二人的信件时,才能彻底确认秦棠姬没有在北方阁出现过。他从不问这个问题,但总是知道实时的答案。
秦棠姬不在蚀月教或许不算坏事,免去很多尴尬。但李深薇不是这样想的,她定然会等到确认秦棠姬安全无事的那一刻。秦棠姬无事,唐襄就不必辛劳,她们或许能在江湖之外重聚,终于抛开一切纷乱之事。
上官武凝视着唐襄疲惫而纤弱的背影消失在武宅门口,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莺奴悄悄地站在前厅里,半张脸掩在门后,正神色犹豫地看着他。
他知道莺奴听见了方才的对话,但好在她从没见过当年他和秦棠姬是如何爱之深切,如此才稍稍减轻他的尴尬。他微微向她招了招手,莺奴便怀着一股未明的恐惧向他走去。她恐惧,是因为眼前的人是师父要她杀的人,她方才站在那扇门后的时候,脑中尝试着幻想了一次将他的喉咙割断的画面,那把刀从他的咽喉切下去,鲜血倒流进他的胸肺里,又从他的口鼻咳嗽出来——那扣着他的脖子时的触感,就像她去切狐奴的喉咙时的触感,也像掐着鲛奴喉咙时的触感。想到这里的时候,上官武向她招了招手。
他也不过是个凡人,是肉和血构成的,如果死了,就会像其他任何人一样变回肉和血——不是师父的旧日情人,不是霜棠阁主,不是她的主人和恩人,只是肉和血。
但现在她正向其走去,这站在面前的分明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肉和血,他远比那来得复杂深刻,比上面那几个身份加起来还要复杂,连她都数不清他身上究竟穿戴着多少身份。这与她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与她自己也不一样。就拿鱼玄机来举例罢,她只是李教主的养女、天枢宫的宫主,又是观音主,这三个词已经将她概括完全;又如唐阁主也不过是蚀月教的二阁主,一个词便讲完了她的人生。上官武则不同。她说不清上官武的面貌。
她这样想着,心中难免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昨夜回来,重拾回忆的兴奋将这种恐惧盖过去了,直到她刚才听见他与唐襄之间的对话时,这种隐隐的恐惧才浮现出来。
他似乎能察觉她的这种迟疑和忧郁,在她靠近之后,并没有与她贴得太近,好像昨夜那样突然将她从玉皇殿里抱走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他一边绕过长着翠竹的窄道,一边对身后跟来的莺奴说道:“你也来看看那东西吧,也大略见一见稍后要在路上保护你的那位高手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