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逐渐停止了挣扎。她再一次陷入似懂非懂的混沌中了。
他也慢慢变得安静了,只是将她皮肤上的血痕擦干净,随后就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像孩子一样咿咿唔唔地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声音。莺奴的手指与其紧紧交缠,为的是不让他的手伸向别处。
他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莺奴便感觉到硕大的珍珠正从她耳际滚落到地上。
她似乎就在这一刻终于忽然明白了什么,最关键的碎片已然合拢,她已经能读出鲛奴故事的大体了。
——他的情绪总是这样剧烈地波动,仿佛体内除了他自己的灵魂,还住着无数其他或真或假的角色。这些角色时而成为他正在交谈的对象,时而又变成他自己,就这样轮流地冲上鲛的头脑,占据他的意识,夺走他的语言,十余年来反反复复,已使他完全丧失了自我——又或者他的本我早就与各种各样的人格融合在了一起,想要再次挑拣出来,就得一一砸碎住在他身体里的其余人,就像要从丹药里重新熔炼出金子来一样,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莺奴方才那种怀疑又浮上心头了。
她怀疑之前在玉皇殿的时候,不仅男装的大公主是他假扮的,就连坐着的西平公主也是他假扮的。那座宫殿里根本不存在两位公主,大公主和李玄华都是鲛奴本人,昨天出现在蚀月教门前的也是他,而又因为这张美丽的脸庞而没被识破。而在玉皇殿,之所以当莺奴被他抱离玉皇殿的时候,鲛奴没有和西平打招呼、西平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是因为莺奴在恍惚中看到的那个影子,恐怕只是鲛奴褪下的公主的装束而已,那荒凉的道观中除他之外本来无一人。他首先自以为是西平公主李玄华,而在殿后对着大公主说出“皇姊可换好衣裳了”的瞬间就成了另一个人,将身上公主的裙裳脱去,戴上幞头扮成男装。那不是出于有趣才有意演给莺奴看的,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成了两个人,也是真的按照“西平公主”的吩咐替换了衣服。
“他”在那一刻不是“他”,而是“她们”。他的精神可以瞬间在两个角色间切换,而且那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莺奴在玉皇殿门外听到那段对话只是他的自言自语,只是两个人物同时借了他的身体说话。直到灯火熄灭的那一刻,他才忽然变回鲛奴本人,抱起她向珍珠井中奔去,因为在这珍珠井里还有另一名“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