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二又说:“二骡子,你可不敢再推了啊,再推,那门要是夹住我的脖子,可是要夹死我的”。
苏老二说完,把自己的脑袋又扭动了几下,他的脑袋终于从那门缝里挤了出来。
“苏老二,你可不敢走啊,帮帮忙,叫我也出去”,二骡子见苏老二出去了,他一边乞求着,一边把他的一条腿先迈了出来。
二骡子比苏老二胖一些,无论如何他那肚子从那门缝里也挤不出来。
“老二,你吃劲儿推门儿,可不敢松手啊,一松手都把我夹死了,你吃点劲儿,再吃点劲儿······”。
“门要是弄坏咋弄”?苏老二问二骡子。
“我保证!弄坏了有俺爸嘞,不叫你赔一分钱”,二骡子说。
苏老二听到这话,就使劲儿的往里边推那两扇门,他一边推门,一边日瓜二骡子:“你都不会吸肚子?使劲儿,再使点劲儿吸肚子就能出来了······”。
二骡子的肚子终于从门缝里挤出来了,但脑袋无论怎样转换角度,就是从那门缝里抽不出来。
二骡子的脑袋是比苏老二的脑袋大了一号儿的,这个时候,他俩都已经清楚地意识到,门缝中间的那个脑袋是不可能从那个门缝里挤出来的。
这时,二骡子已经没有多少劲儿了,他已经难以站立了,突然,他嚎啕着哭了起来。
苏老二见他大声地哭了起来,他知道这哭声一定会惊动祠堂外面的人,更有可能惊动康大功和坷垃,若是他俩来了,那不是又被圈进去了吗?
想到这里,苏老二惊慌失措地松开那两扇门上的巴掌,他对二骡子说:“我可是要跑嘞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光棍儿不吃眼前亏。
“苏老二,你可不敢走啊,你不敢走啊,要是给我夹死了咋弄呢”?二骡子的脑袋在屋里面,身子在屋外面,他的四肢在拼命地弹蹭着向苏老二乞求。
当他觉得苏老二真的要离开了,就又乞求:“苏老二,你先回俺家叫叫俺爸,叫他快点来救我啊”。
从某种意义上讲,二骡子是同意苏老二离开了,他撒开两条腿朝外面跑去,不偏不倚,一下子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他抬头一看,见是薛老喜和嫩粉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看见此情此景,薛老喜和嫩粉都吓懵了,他俩连忙走上前用力推着那两扇门,充其量的让那两扇门中间的缝隙宽一些,再宽一些:“孩子,你还进去吧,你还进去吧·····”。见爸爸,妈妈来了,二骡子不哭了,他又艰难地挤了进去。
薛老喜和嫩粉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多问,他俩都知道这是坷垃作的怪。
“照东,你等着啊······”,薛老喜一边安慰着“小黑屋”里面的二骡子,一边朝另一个屋子里走去。立刻,他掂着一个铁锤走了出来,到那屋的门前:“我日你娘想起来的,你这死坷垃,你妈那个巴子,看老爷不把你的脑袋砸了······”,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骂着,一边抡起铁锤用劲儿的朝那铁锁砸去,三下五去二,那铁锁和门扣都被砸的稀巴烂。
二骡子出来了,薛老喜上前扯着他的胳膊,他们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坷垃家的方向气冲冲地走去······。
我谷堆在“西场”围墙后的“黑眼儿”沟边不敢动,生怕坷垃掂着枪寻我过来,再把我带到祠堂里的那个“小黑屋”里。正在这时,我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立刻,我便知道那是爸爸和妈妈的声音,我连忙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爸爸看见了我,立刻问道:“栓儿,晌午过了,你还不回家,你是到这沟边儿弄啥嘞”?
一听爸爸这句话,我心里的委屈好像增加了十倍,立刻大声的哭起来。
“孩子,你是咋了?哭啥嘞”?妈妈连忙走上来,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问我。
我哭着说着,把我没有崴树,坷垃硬是用枪逼着我,把我往“小黑屋”里带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爸爸早已忍耐不住了,我还没有止住哭,他就上前扯着我的胳膊:“坷垃,我日你祖奶八辈子想起来的,你真是作死嘞呀······”。
爸爸和妈妈一边骂着坷垃,一边拉着我也朝坷垃家里冲去。
在农村,用枪照着人是个大“忌讳”,就更不要说要开枪了。当时,爸爸的思想感情是相当复杂的,他一定是怀着对苏家屯康大功家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道有着强烈的不满而无处发泄,不敢发泄。爸爸不敢动康家的一根毫毛,但对坷垃这样的人,这种狗仗人势的一贯做法,爸爸是敢于出手的。
我们很快来到坷垃的大门前,爸爸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一手撑在腰间,朝着他的大门:“坷垃,你妈了个巴子,你出来,日你娘想起来的,你这杂种羔儿,你有种拿上枪出来照照老子试试······”。
爸爸破口大骂了好一阵子。坷垃这时走了出来,他大概在家里也做了尖锐的思想斗争,他是强打着精神出来的,但他没有带枪,她和爸爸一照头,他反问:“我出来了,你能咋着我?你孩子搞破坏不叫管?”
爸爸立刻恼怒了:“你放你娘那屁,你看见俺孩子搞破坏了?咱去那地儿看看,你得给我说说,那棵树是俺孩子崴折的,咱俩现在都去······”,爸爸说着就要上前去拽扯坷垃。
这时,坷垃家女人,孩子,还有儿媳妇都走了出来,他们一起朝着爸爸示威。他的女人怒吼着:“你孩子没有崴树,是俺挡住了他,要是不挡,他一定也会把那树崴折的,咋了?俺是公安员儿,俺有这个权利”。
妈妈一听这话,她是拿着大帽子压人,立刻走到了那女人的面前,逼着那个女人的脸,问道:“啥**公安员儿?啥鸭子公安员儿?我说你是一条狗,尿泡尿照照你们那球样儿,今天这事儿不倒底,走,咱去现场看看······”,那女人立刻目瞪口呆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坷垃反应过来,正要反击什么,这时,薛老喜拉着二骡子走过来了,他上前把妈妈往后面拉了一下,他用他的食指指着坷垃的鼻子尖儿:“坷垃,孩子都是吃屎的孩子,你也吃屎了?你们一家都吃屎了?你们一家都是吃屎长大的?我日你娘,你妈那个巴子,我跟你说清楚,俺照东没事儿了算拉倒,要是被吓着了,你信不信?我把你一家的脑袋都割了·····”。
在农村,这就叫“吵架”。这种行为,若是再往前发展一步,双方动了手,那便叫“打架”。这种现象,在当时的农村,尽管起因不同,隔个三天五天便会发生一起。
记得有一年,老孙头儿家的一只老母鸡晚上归巢的时候没有回家,孙家的女人寻了好多天都没有结果。从此,她也就死了寻那鸡的心。
大概两个多月后,孙家女人从薛老喜的大门前过,看见一只酷似自家的那只老母鸡就在薛家家的大门里边散步。她看得真切,那就是自家的那只老母鸡,已经两岁多了,是前几年她家的那只老老母鸡“暖”出来的鸡仔,是她从小把它拉扯大的,那只老母鸡的一举一动,一眼一神,甚至鸡子嘴里面的牙,它都能够认得出来。
孙家的女人不假思索地走进薛老喜的大门,他大声地问道:“俺家的老母鸡咋跑到你家了?我可是要逮走的啊”,说着,就要上前去逮那鸡子。
嫩粉应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见那女人如此的举动,上前就撕拽住她的衣裳:“你翻天了,俺家的鸡子咋会是你的,你给我滚出去”。
孙家的女人很干脆,说:“俺家的鸡子我还不认得?你是欠死鬼脱生的?肯定是你家那老公把俺家的老母鸡引到你家了,你把它圈起来了”。
一听这话,嫩粉恼羞成怒:“你放屁!你才是见人家鸡子就圈起来的那种人,你给我滚出去”,嫩粉说着就把孙家女人推出了大门。
······
两个女人站在街上,就像两只“叨架”的鸡子一样,扯开破嗓子,大喉咙开始“吵架”了。
“大家都来看啊,老嫩粉真是欠死鬼脱生的,她家老公鸡把俺家老母鸡引到她家,她可把俺家的老母鸡圈起来了,都两个多月了,我都认出来了他还不承认······”,孙家的女人大有“得理不让人”的意思,在大街上可吆喝开了。
嫩粉当然也不示弱,孙家女人的话音刚落,她也大声地吆喝:“你放屁不臭,你家母鸡是俺家老公鸡引来的?那你咋不叫俺家的男人把你引来住到俺家里呢?你恶心人!你再敢歪嘴子说一句话,我给你的嘴撕岔”。
两人就如此这般地争来争去,一会儿都面红耳赤了。
立刻,小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听着两个女人语无伦次的骂人声,就好像是在欣赏着他们独有的“交响音乐会”。
“给,给,给,你撕撕我的嘴你试试?你撕撕我的嘴你试试”?孙家的女人撅着嘴朝嫩粉近了近。
“你那嘴老臭,你那嘴跟你那屁股眼儿一样肮脏······”,嫩粉一边说着,一面往后面退去。
见嫩粉不配合,孙家的女人扭头儿来到大街中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对嫩粉说:“老嫩粉,你要是不做亏心事,你也跪在这地上,咱俩‘明明誓’,你敢不敢?”
嫩粉愣了一下,他无奈地上前,“扑通”一声和孙家女人并排跪在地下。
“老天爷,俺家老母鸡丢了两个多月了,谁要是把俺那老母鸡圈到他家,叫‘老龙爷’抓他啊,老龙爷,你可显显灵啊······”,孙家的女人磕一个头,然后朝老天爷说一句咒语。
“老天爷,谁要歪嘴子说话,叫他舔个毛孩儿没有屁股眼儿啊······”,嫩粉见状,也磕一个头,然后朝老天爷说一句咒语。
·······
那个时候,康大功迈着方步走了过来,他朝两个女人瞪了两眼:“说的那都是啥话?回去吧,明天前晌叫坷垃把你俩的事儿说说······”。
第二天前晌,坷垃早早地站在街头,他招呼嫩粉把那只老母鸡抱过来,又招呼孙家的女人来到现场,然后对他俩说:“你俩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康队长说了,叫我断案嘞。现在,我把这只鸡子放到地上,你们都不要叫,也不要动它,它自己走到谁家就是谁家的”。
那时,孙家就住在街头的沟下,薛家就住在街头,两家的直线距离也就四五百米。
坷垃从嫩粉的怀里接过那只老母鸡,郑重地放在地上,可能是因为圈的太久了的缘故,那只老母鸡转动了几下脑袋,跟着已经迈步往家里走的嫩粉回到了薛家。
·····
隔了好几年,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谈论猪、鸡子、兔子等,都没有狗通人性,不会认“亲”的时候,二骡子说:“想叫鸡子通人性,想叫鸡子跟着人走,你喂它青麦苗,然后只要在人的鞋面上,裤腿上揉几把青麦苗,那鸡子就会乖乖地跟你走······”。
······
每当村子里有人“吵架”的时候,一千口人的苏家屯,不到五分钟,全村的男女老少立刻都会“倾巢出动”围上来看热闹,那种境况,堪比“改革开放”后村子里演一场大戏而引起的轰动。
每当这个时候,康大功也总是最先捕捉到这一信息的人。每每这时,他便把大门掩上,支起自己耳朵仔细地听,仔细地判断着外面“战争”双方的胜败,直到外面“战争”双方都声嘶力竭了,都“粮尽弹绝”了,都把怨恨积的满满的了,他才威严的踱到现场,把双方的人“瞪”开。
在农村,这叫“拉架”或“劝架”。
然后,康大功净享因“战争”而双方形成的向心力,以抬高他在苏家屯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