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剔透的窗花已经在暖融融的玻璃上凋谢枯萎了,萌发万物生机的春天悄悄地跟随金色太阳光来到了,高兴得一条溪水沿着残雪欢快地向远方传递着消息。妩媚的春天是多梦的季节,回想当初自己的初恋,真的犹如一场春梦,虽然梦的结局有些苦涩但时至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仍泛着香香的甜甜的酸酸的韵味,恰似发酵粮食流淌出甘醇的美酒,让人沉醉,让人留恋回味,别有滋味在心头 。
那是妈妈死后的第二个春天,也就是我考上技工学校的第一学年开学不久,爸爸和好久没见都有些陌生的老叔到学校来看我。满脸爬满皱纹,有些驼背的爸爸,边抽着纸卷的烟, 边咳嗽,爸爸的咳嗽声在小小空间的门卫室里回荡,将一团团烟雾震得打卷向着我悄悄开启的门缝外逃窜。我上前拍了拍爸爸单薄的后背,心疼地说:“爸爸,你气管不好,以后就别抽烟了。”
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也抽烟的老叔把嘴一撇,用早已被烟熏黄的手指探了探烟灰,阴阳怪气地说:“你爸烟酒是戒不了的,都抽喝一辈子了,除非死了能戒了。”他说话的意思仿佛爸爸的生死与他无关,我在心里狠狠地记恨着他,假设我会什么魔法一定好好教训一下不关心爸爸的老叔。
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老叔不满的情绪,侧着脸瞪了老叔一眼,心里讨厌极了。老叔哪里在乎我的表情态度,仍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爸爸吐了口黄色发黏的痰,伸了伸脖子,张着嘴,喘了喘气,推开我为他捶背的手臂,用他凹陷干瘪无神的眼睛看着我,缓慢地说:“你手头的钱花没了吧?爸爸知道给你拿的十元钱太少了,可当时家里真的没有钱呢。”怎么了?爸爸这话怎么像是对我赔不是呢。
我心里一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十元钱能够干什么?我几乎每天都吃得半饱。可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事,这事只有被饥饿折磨得半夜醒来,幻想一个又一个童话故事度过难关的我自己知道。
也许爸爸在我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也许爸爸在我消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爸爸用粗糙的手握着我冰冷细长惨白的手,说:“爸爸知道你苦,但谁叫你非上这个学了。”
孩子考上技工学校对别的家庭,别的家长来说是欢天喜地的光彩事,可对于我们贫穷得只有两间破旧几乎要被落满屋脊唧唧喳喳的麻雀压塌了的茅草屋的家庭来说真是个不小的负担。妈妈治病不但将所有的积蓄花光还欠下能买我家这个破房子七八个的债务,就连那盛载妈妈下葬红红的棺材还是爸爸托人赊账弄来的。妈妈过世后,领着加上我共五个孩子过着苦难日子的爸爸整日借酒浇愁东挪西借过日子。孩子中年长的我由于平日里看了很多小说懂得要想摆脱这整日缺衣少米的生活必须上学读书,于是我每日除了起早贪黑读书苦学之外,还背地里捡拾破烂卖钱,日积月累除了隔三差五给因没酒喝而狂躁向我们发脾气的爸爸讨好的买点酒外,还积攒下够我每学期的读书钱。爸爸原本不同意我上学的,但由于我的坚持还有爸爸每每在要断酒的时候,我能为其奉上一瓶散装白酒,再加上我在爸爸醉眼朦胧的时候,我夸下的海口对爸爸的承诺:只要我上学有出息,有钱我就一定永远给爸爸买酒喝,爸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我了。我考上技工学校以后爸爸只从干净的衣兜里翻出二十元钱,哆哆嗦嗦地给了我十元钱并说:“给你拿去一半,剩下的还得过日子。”我只揣着爸爸的十元钱和自己积攒下的三十元钱到技工学校报到。原打算在读书期间也捡拾破烂卖钱维持生活,可一是学校课程多活动多,二是学校大门封闭的很严一般不让学生私自外出,三是自己有些爱面子了,毕竟自己是有点身份的中专学生了。
现在听爸爸这样说,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已经褪色变得惨状的破旧的布鞋,强忍着泪水,说:“爸爸,你别这样说,我自己愿意上学遭这份罪。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好吗?”说到这里,我潮湿的眼眶再也含不住泉涌的泪水了,我抽搐地哭出声来,家里的弟弟妹妹弱小的心灵瘦弱的身躯怎么能忍受着缺衣少米苦难日子的煎熬呀!
“还上学呢,说哭就哭,就这点出息,以后能干什么大事!”老叔在一旁像公狗叫春似狂吼一句。
我和爸爸的谈话没有被这讨厌的嚎叫打断,爸爸伸出手抓着我细瘦没有血色惨白的手,说:“不用你惦记,都还好好活着,一个也死不了。”爸爸说这话好像弟弟妹妹们好像一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起来,让他感到无限的烦恼和无奈。
这时候,我多么希望爸爸能问候一下我在学校的情况呀!可是,爸爸什么也没说下去。他将手伸进褪了色的上衣的兜里掏了半天才哆哆嗦嗦拿出个黄色牛皮纸包,边打开边歪着头看着我,说:“爸爸这次是来给你送点钱的。”牛皮纸包一层层打开了,零零散散的人民币露了出来大约能有一千多元钱。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老叔走过来用夹着烟卷的手指指点着这些钱说:“你爸爸将房子买了,就是为了供你好好上学。”
什么?房子卖了!弟弟妹妹们住什么?在哪里生活?我焦急地问:“爸爸为什么卖房子,难道你真的是为我上学读书吗?”其实,我知道老叔刚才说的话是为了讨好爸爸,爸爸根本不可能为我上学卖房子 。我不关心爸爸为什么卖房子,我只担心弟弟妹妹们以后怎么生活。别说现在这样吃点苦挨点饿就是再苦再饿我也绝不同意爸爸卖掉家里那唯一能有点温暖的窝。
爸爸没有回答我,好像我没问他一样,递给我十张十元面值的钱说:“你好好读书吧,家里的事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