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青深深地叹息，然后回过头来给了怜月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一刻，怜月猛地发现，她真的很美，难怪爸爸会这样爱她。只可惜，天意弄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参不透其中的云雾。等她能够参透的时候，爸爸却再也不会知道了。他们错过的，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年，而是一辈子。就连追悔，都这样苍白无力。在断肠的永别面前，追悔也失去了意义。如果当初能够放宽胸怀，凡事往好的方面看，是否会有所不同？
“从小，我就是个高傲的人，因为身为宋家大小姐的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对于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肯轻易放手。要是被别人夺走了，我就会很气愤，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拿回来。在遇见昊天之前，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他其实也不是特别出色，但我就是完全着迷了。你知道，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我对他就是那样。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恋上了。可是，他心里有别人，那个人就是秦若诗的妈妈。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的不甘。
说实话，秦若诗跟她妈妈很像，算得上是一个美人。但是年少轻狂而且出身豪门的我，又怎么会愿意承认她比我好比我美呢？所以，我总是故意地找她麻烦，事事针对她，经常弄得她很狼狈。你也看过电视，那些大小姐做过的事情，我都做过。现在想来，那么幼稚可笑，可当时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因为这样，他更加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可是停不下来，因为第一次爱一个人就被拒绝，而且是为一只丑小鸭。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遇见了昊天。撇开我心里有人不说，第一次见到昊天，我确确实实为他出众的外貌、睿智的谈吐和那股迎面扑来的霸气所震撼。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出色的一个男人。站在人群当中，就像闪闪发光的神。可是，年轻的时候想法很奇怪，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对爱情很专一很坚贞一样，当他表现出对我的好感，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后来……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觉得很累，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跟谁说，压抑得很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人？”
梦怜月笑着摇头。“当然不会。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在想：爸爸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他？阿野是你的儿子，就算不是跟你所爱的人生的，但你怎么能对他这样冷漠？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母亲对儿子能够冷漠到这种程度，总觉得比陌生人还不如。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家真的好奇怪。爸爸娶到了深爱的你，事业如日中天，却总是不快乐；而你，明明冷漠得好像对一切都免疫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寂寞的气息；而阿野，明明是很冷的一个人，但在内心深处，其实很渴望别人的关心。你们都为爱情而苦苦地坚持，却又都不快乐……”
宋丹青对着朗月笑了，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眼角。声音微微哽咽，幽幽叹息着说道：“是啊。明明就是自己的想法，可现在回想，始终搞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思考的，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许，我注定要这样钻牛角尖，害了自己一辈子，也害了那些爱我关心我的人。现在走出那条死胡同了，可是，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不！”梦怜月抓住她的手，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这一对从来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谈过的婆媳，第一次将这样直接而真诚地面对彼此。“虽然晚了一点，但是还不算太迟。爸爸也许感觉不到了，但至少你能够让阿野感受母亲的关怀，你也可以享受一个母亲为儿子付出的那份幸福，不是吗？”
宋丹青含泪微笑，拍拍梦怜月的手。“是啊，这辈子不能做一个妻子，至少我还有机会做一个母亲。哪怕不合格，可至少我还有机会。你知道吗？所有人都以为，我狠毒得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任何感情，昊天他虽然爱我，但因为我对他的恨，他也认为我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刚开始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慌得很无措。因为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对昊天总是视而不见，我甚至不愿意让他碰我，更别说替他生一个孩子。那天到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们我怀孕了。我看到了昊天激动的样子，你知道，他是个很深沉的人，不轻易将情绪外露。但是那天，他激动得差点就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起来。说实话，虽然很慌，但我心里并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样排斥孩子的存在。可是，看着昊天那么狂喜的样子，我鬼使神差地冷冷地告诉他，我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昊天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神情，还有他眼中的痛心。
于是，他不得不怕人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每天都打好多次电话回来，确认我和孩子都是好好的。最多的一次，他打了二十多个电话。那不过是七八个小时的时间，甚至在夜里在梦中，他都要用手臂圈住我的身子，才能入睡，你可以想象他的恐惧。
开始的时候，除了被人跟前跟后的不自在外，我没有别的感受。其实，虽然说出了那样的狠话，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肚子里的孩子。后来，肚子慢慢地大了起来。每当我的手放在上面，特别是他会动以后，我的心里都盈满了一种奇怪的情绪。我说不清楚，但真的很奇妙。不过，我从来没有把心底的情绪表现出来，也许就是刻意地要昊天紧张吧。有时候，我其实很想象别人那样，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告诉他我的心情。可是，我的身边时刻都跟着别人，所以我倔强地忍住自己的感情，甚至从来不在别人看得见的时候碰自己的腹部。
终于，孩子出生了。昊天害怕我伤害他，所以特意请了奶妈照顾他。他甚至没有问我，愿不愿意亲自哺育我们的孩子，就自己下了决定。我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气愤，反正我在心里暗暗下决定，从此再也不会抱这个孩子。直到今天，阿野都快做爸爸了，我却一次也没有抱过他。
你知道吗？他有时候在客厅里玩，奶妈陪着，或者是昊天。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我差点忍不住落泪。我几乎没有跟阿野说过话，但是我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直到今天，我才能够对自己坦诚，我其实很爱他，一直都是。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参不透，为什么错过了这么多年……”
泪水终于如雨滴落，宋丹青哀哀地哭了起来。几十年的爱与悔恨一起，化成了汹涌的泪水，肆意地宣泄。压抑的哭声在房间里，四处回荡，直直地撞到人的心底去。
梦怜月伸手，艰难地微微倾身，轻轻地拥住她。高挑的宋丹青微微俯下上半身，靠在她的肩头上。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听着耳边这发自心底的哭声。轻轻地叹息着：为什么总要失去之后，才想到要珍惜呢？
过了好久，宋丹青才慢慢地止住哭声。看着梦怜月湿了的肩头，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梦怜月温柔地笑着摇头，这一刻，她们不是婆媳，而是朋友。
“那个……”宋丹青吞吞吐吐地开口，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腹部。“我能不能摸一下？虽然跟自己怀孕的时候肯定是不一样的，但我还是想感受一下他的存在。当年，我没能告诉我的儿子，妈妈爱他。现在，至少让我跟我的孙子说，奶奶很爱他。”
梦怜月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腹部。而就在宋丹青的手叠着腹部移动的时候，孩子用力的踢了一脚。“你看，他知道是奶奶在跟他打招呼呢。”
宋丹青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滑了下来。“可惜，我最终没能告诉阿野，我很爱他。现在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出我心中的爱……”总觉得，好尴尬，又担心他觉得自己太假。
“没关系，现在我知道了。”一声话落，默绝野出现在门边。
“阿野？”宋丹青不敢置信地叫道。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而梦怜月只是含笑看着这一对错过了很多年的母子，两手捧着自己的肚子，也在心里默默地告诉他，妈妈很爱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