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悠然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固执地站在床沿前,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副摘下来的手套,仿佛是在从中汲取着什么力量,渐渐的,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掉了下来,落在洁白的手套上,宛如草叶上的露珠,纯美、普通却也珍贵。
苏悠然其实不想哭的,只是她怎么忍都忍不住,她并不太清楚今天晚上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知道,如果她退出了这一步,那么有些事就会不同了,她将再次和倪余泽形同陌路,不管表面上怎么亲密都不行,而那样,是让她难以忍受的。
哭泣是丢人的,是令人羞耻的,这种观点不知是怎么出现在苏悠然印象中的,可能是因为苏巧巧太爱哭了,以至于所有苏家人对苏巧巧都表示出不同程度的厌恶,这才让苏悠然从中获许了这个经验。
所以感到无比羞愧的苏悠然只是默默地垂头流泪,连鼻子都不敢吸一下,仿佛只要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就可以不承认她哭过的这个事实。
小小的女孩儿,站在自己面前流泪,无声无息,只有单薄的身体上那微微的颤抖在述说着她的委屈和惶然,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倪余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见惯了苏悠然的古灵精怪、无法无天,发起脾气来连他都敢指着鼻子叫骂,这样默默流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是让他不习惯,还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元宝看到苏悠然这个样子,还不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呢!”倪余泽想,到底还是伸出了手,拉了苏悠然一把。
苏悠然的手十分冰冷,寒冬腊月、深更半夜,就算倪余泽的屋子里地龙烧得再暖,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寝衣那也是会冷的,更何况苏悠然在地上站了这么半天,从自己屋子里出来时,为了行动方便穿得也非常少呢?
不过苏悠然的身体轻盈得简直像片羽毛,倪余泽还没用力,她就直接飘上了倪余泽的床,那副手套被她丢在踏脚上,像两片凋零的花瓣,苏悠然伸出自己的小手,在倪余泽面前展示着,“表哥,你看,我洗得很干净的,来的时候一点都没弄脏。”她知道倪余泽有洁癖,很怕倪余泽再把她赶下床去。
灯光下,苏悠然的脸上涕泪未干,晶莹闪亮,偏偏又挂着刻意讨好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异,有点恶心,总之在倪余泽眼中是一点都不讨喜就是了。
可倪余泽真的不能就这么把苏悠然直接丢出去,万一苏悠然病了,或者闹起来……倪余泽心里反复闪现着元宝的样子:哭泣的、悲伤的、恼怒的、责怪的甚至幽怨的!
倪余泽松开了苏悠然的手,拿起了床柜上的帕子,丢在苏悠然的脸上,“很脏!”
苏悠然赶紧自己擦拭起来,她擦得很快也很仔细,处理干净后,就缩进了床的里面。
倪余泽现在用的床,自然不是宁南府的那张大床了,但还是一张拔步床、无论形状还是床上的设置都和他以前用的一模一样,不过是尺寸小了很多,最里面也没有那直通床顶的大柜子而已。
这张床是元宝预备的,不是给倪余泽一个人,而是现在的苏家很多院子里用的都是这样的床,受了倪余泽的影响,元宝觉得这样的床挺好的,自然拿出来和家人共同分享。
可倪余泽并不是这么想的,除去左右两边的矮床柜,这种床中间的面积也有两米见方那么大,倪余泽觉得一个睡实在是太大了,空得让他难受,所以他就学着元宝的样子,在床的里侧摆了很多生肖形象的软枕,这也是当初元宝留下来的习惯。
这样的床让倪余泽觉得,说不定哪天元宝就会回来了,或者说,元宝根本就未曾离开。
现在苏悠然就缩在这些形象可爱的大布偶之间,和倪余泽大眼瞪小眼儿,直到,“阿嚏!”苏悠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倪余泽的床上没有第二个人,自然也就没第二床被子,好在,唯一的一床被子是很大的,当初元宝缩在里面还能不碰到倪余泽,现在苏悠然当然也能,不过,苏悠然和元宝的目的可完全不一样。
苏悠然刚处理好自己的喷嚏,见倪余泽已主动掀开了一点被子,生怕倪余泽反悔,急忙“嗖——”地一下钻了进来,紧紧地贴在了倪余泽的身上。
被子的滑落露出了倪余泽高高隆起的左胸,苏悠然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了,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表哥,你疼吗?”并没接触到倪余泽的肌肤,只是碰到了倪余泽敷在上面的膏药。
“表哥,你疼吗?”和元宝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问话,让倪余泽的心中又是一阵恍惚,他轻声回答,“不动,不碰,就不疼。”
“哦。”倪余泽柔和的态度鼓励了苏悠然,她的小手继续往下滑,隔着丝薄的寝衣,落在了倪余泽的心口上,“那这里呢,疼吗?”
倪余泽顿了顿,实话实说,“还忍得住。”这曾经是元宝对他的要求,他答应了元宝就一直做得很好,只是,现在的元宝已很少来问他了。
“那就是还疼了。”苏悠然想,手放在那里没动,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很快,倪余泽感到苏悠然放在他心口上的那只手,开始散发出热量来了。
内力!没想到苏悠然的武功,已进步到这种程度了,倪余泽有点惊讶地看向苏悠然。
苏悠然没感觉到倪余泽的目光,她很专注,长长的睫毛轻颤,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她刚有内力不久,现在这么做,很是吃力。
那如荧光般的温暖,其实根本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可倪余泽感到想要推开苏悠然的手,却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苏悠然比倪余泽小十一岁,在倪余泽的眼中是个实打实的小孩子,可就因为是苏悠然是个孩子,倪余泽才少了些防备和苛责,等看到苏悠然如此努力地“照顾”他时,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股暖流,他似乎是明白了,为什么元宝那么喜欢苏悠然,这么贴心的孩子,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不会舍得伤害吧!
倪余泽不再说什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他的鼻翼间萦绕着苏悠然的发香,还带着些许潮湿,大冬天里湿着头发就往外跑,怎么会不着凉呢?倪余泽细细地感受着苏悠然的体温,还好,没发热,这孩子的体质真不是一般的好。
不知过了多久,苏悠然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起来,就她的能力来讲,这么不管不顾地催动那点少得可怜的内力,实在是太吃力了,再加上方才的那通折腾,她真是疲倦极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苏悠然睡着了之后,倪余泽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慢慢地解开了苏悠然的头发,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来,衬得苏悠然的脸更小了,倪余泽不由轻笑,他不知道元宝在画那些生肖图案时,有没有见过苏悠然,他怎么觉得,苏悠然现在的样子,和床上的那些布偶那么地相像呢?
这种想法儿,让倪余泽对苏悠然的排斥,又少了很多。
不知又过了多久,苏悠然的头发全都干了,倪余泽的手伸出帷幔,向床外面招了招,立刻有人无声地走了过来,按照倪余泽的示意,将熟睡中的苏悠然包好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