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宫道似乎没有尽头,但元宝一点都不着急,她跟在倪余泽身后形同木偶般一步步地走着,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方才在朝夕殿中皇上和倪余泽之间的对话。
皇上想给倪余泽指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位公主,这其中三公主和五公主的可能性都很大,毕竟她们都在适婚年龄,也都是嫡出,只是,到底是哪一位,皇上尚未明说,总之不可能是两个都嫁给倪余泽就是了,皇家的体面摆在那里,没有堂堂一国公主做小的道理,想来这又是皇室内的一场争夺。
倪余泽有可能娶公主,这是很多人都能想到的事,关键问题是,这两位公主所代表的势力,实在是让人头痛,其实要让元宝说,最好这个决定由皇上来做,只有这样,才没倪余泽什么事儿,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得罪另外一方。
可真的不会吗?元宝也明白,其实不管谁做了决定,倪余泽站队的位置都是无法改变的,到了后来,落选的一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压。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倪余泽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想娶公主,无论哪一个!
但凡换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与找死无异,只有倪余泽,他笃定了皇上不会因这样的事杀他,但是,这样的事对倪余泽来说,依旧是相当艰难的。
今天是元宝第一次听倪余泽在除了她之外的人面前,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而且环环相扣,先是保证了一如既往地为皇上提供经济上的援助,然后又表明了他所处的困难境地和择妻的标准,这些理由虽然说起来很堂皇,但却改变不了是威胁的事实,如果说这些只是小小的威胁,那么后来倪余泽提到“旧疾复发”就是以死相逼了,这样的威胁可谓惨烈已极!
要么就遂了倪余泽的心意让他娶元宝为正妻,要么就人财两失,看着倪余泽和大笔的银子一同逝去,这样的选择题,对一心为国的皇上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难,就连元宝都相信,皇上一定会选择前者!
只是,皇上的心里不会太好受罢了,毕竟是被倪余泽打了脸,不是吗?
可倪余泽这么做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有危险,元宝也明白,倪余泽总能安然渡过的。
元宝抬起头来,看着仅隔三步之遥的倪余泽的背影,那般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心情无比复杂。
倪余泽利用了她,从借助静宁之口让她送上那把折扇开始,或者比那还要早,是从她恰好得到那把折扇开始呢?还是从倪余泽在宁南府决意不肯选妻开始呢?元宝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头脑永远都敌不过倪余泽,苏春生的智谋或许不次于倪余泽,只不过,受出身所限,苏春生再怎么苦苦挣扎,在权势上也无法和倪余泽比肩,至少现在是不可以的,所以苏春生能够利用大皇子,而倪余泽则直接利用了皇上。
现在想来,折扇的故事实在是恰到好处啊,恰恰被大皇子提起,又恰恰是被元宝送上去的,再加上后来元宝随着倪余泽的那一跪,现在就连元宝自己都不相信,她的所作所为是在表示不愿意嫁给倪余泽。
元宝的目光流连在倪余泽的身影上,她悄悄地问自己,“我恨他吗?”因为倪余泽为了自己的幸福,就毫不留情地破坏了元宝和苏春生的婚事?!
元宝静静地垂下眼帘,只觉得眼中干涩,心中一片冰冷,她恍然想起初次见到倪余泽时,那一握藏在“天香国色”屏风后的清冷声音,如冰似雾,不似凡人亦不像活人,没有情绪也没有感情,她原本就不该想从这样的一个人身上获得什么,不是吗?
充满仇恨的倪余泽,生无可恋的倪余泽,冷淡地看着元宝和倪俊飞在死亡中挣扎的倪余泽,这些形象怎么就会慢慢地消失在元宝的心中,让元宝毫无防备地放下了戒心呢?还是如此彻底!
这样的事,该怪倪余泽吗?在元宝自不量力地与虎谋皮之后,现在要反过来怪老虎不够仁慈吗?
不,元宝不恨倪余泽,即使时光倒流,元宝依然会救倪余泽,哪怕不是为了倪俊飞和自己的性命,她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倪余泽去死。
元宝只是伤心!
元宝只是不懂!
难道倪余泽在这么毫不留情地利用自己时,心里就不会有什么感触吗?难道倪余泽就想不到,在今后漫长的生命中,他们这对怨偶,将如何****相对吗?这样的夫妻诶,想想就十分可怕!倪余泽的骄傲和自尊又到哪里去了呢?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魂游天外的元宝正要爬上倪余泽的马车,却被静宁拦了下来,“县主,御医与公子同乘……”她的脸上满是愧疚和担忧。
元宝冷漠地看了静宁一眼,静宁是倪余泽的人,她连倪余泽都不恨,又怎么会怪静宁呢?于是,元宝只是默默地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事到如今,元宝算是明白了,前阵子她和倪余泽的两不相见,恐怕根本就不是她在逃避,而是倪余泽在避而不见,同在一府又如何?住得是元宝置办下的苏家又怎样?倪余泽就是有能力让一切都昔日重现,就如同元宝刚到宁南倪府那般,一切尽在倪余泽的掌控之中。
元宝进了内室,呆呆地任由丫鬟们服侍她更衣梳洗,琉璃镜中映出她妆容精致的脸,丫鬟手中沾了卸妆水的棉团便顿了顿,“东家长得可真漂亮,现在年龄还小就这么让人挪不开眼,再过上个两、三年绝对是个绝代佳人啊!咱们应该每日里都这么好生打扮打扮,让那些什么京城中的这个美女,那个美女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女!”苏家村来的丫鬟,总比旁人多些亲近和随意,说起话来听着特别温馨,往日里,元宝一定会和她们笑闹一番。
只是今日,两行泪水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元宝在想,是不是她现在划花了这张脸,她遇到的麻烦就会少一些,她缺少了利用的价值,倪余泽就不会这么毫不留情地背叛她?!
“东家……”丫鬟吓傻了,“这……”
元宝吸了吸鼻子,接过丫鬟手中的棉团狠狠地擦拭着脸上的妆容,有了“悦容”她的这一点点的奢望恐怕都不能实现了,天知道“悦容”的出现造就了多少“人工美女”,真是不差她这一个!
元宝连午膳都没用,上了床倒头便睡,她以为她会睡不着,没想到,她竟然睡得黑甜,连个梦都没做,想来这些年来,她已被倪余泽训练得神经无比强悍了。
元宝醒来后正在用燕窝,丫鬟前来通禀,“公子院子里的姐姐,来请了东家好几次了,因东家一直没醒,姐姐们又吩咐了不准扰了东家,这才……”
“嗯。”元宝眉眼不动,将盖碗儿中的甜品缓缓吃完,又漱了口,这才往倪余泽的院子去了,她一定得在苏氏兄弟下学之前去见见倪余泽的,正怕倪余泽不见她,没想到,倪余泽竟然主动派人来请了,只是,元宝实在是想不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倪余泽,又该对倪余泽说什么样的话!
元宝直接被引进了倪余泽的主屋正堂,让元宝有点意外的是,倪余泽并不在,正堂中坐着的是赵大夫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男子年过五旬,胡子已然花白了,经过介绍,元宝才知道,这位姓程的太医,是现任的太医令,说白就是太医属的行政长官,是太医里面最大的头头儿。
元宝心中骤然掀起了波澜,她忽然想起,欺君是要杀头的,甚至还会灭九族,就算倪余泽是皇亲国戚,余家或许能幸免,但宁南倪府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倪家那一家人没一个好的,但难免带累了无辜,尤其重要的是,倪余泽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利用皇上什么的,果然不是那么好玩儿的,倪余泽的胆子真是能把天都包起来啊!
然而,很快的,元宝的这种担心,就被另外一种担心所取代了,因为她从赵大夫和程太医的言谈中发现,倪余泽,是真的病了!
“此种病症说起来并非什么疑难杂症,难就难在,心病还需心药医,”程太医思虑沉沉地看向元宝,目光很是不善,“下官回去后,自然会将脉案禀承皇上,至于其他的事,还需赵大夫和县主多多费心了,毕竟这是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万一有失,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威胁得十分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