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寝衣被打开的一瞬间,倪余泽满脸通红,他别扭地转过脸去,似乎这样就可以不面对自己怪异而丑陋的胸口,但却硬生生地忍住,没去阻止元宝的动作。
元宝发现,在转过头去时,倪余泽的眼中有晶莹闪烁,而这一刻的倪余泽没一点儿白日里的强势和狠厉,显得那么的弱小和无助,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病弱少年。
元宝感到一阵心酸,想到了那面被翻过去的穿衣镜,想到了倪余泽不许大夫为他施针等种种怪癖,她完全能理解倪余泽现在的心情。
就曾有患者感叹过,“到了医院,我觉得我就不是人了,就是一块儿被放在砧板上的肉,任由旁人摆弄,哪儿还有一点尊严和隐私可言啊!”
有些患者则坚决拒绝异性护工的贴身照顾,还有人受不了护士碰触他的私密部分,也有人打死不让男大夫给自己做妇科检查……
设身处地想一想,就是元宝自己也未必能接受得了这些,不过是因病痛的折磨,靠理智要求自己忍耐,以便尽快恢复健康,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到啥时候说啥话”,“人在不能发脾气的时候,就没有脾气”。
那还是在无比开放的现代,而现在则是古代,倪余泽又这么年轻处在羞涩的少年时代……
元宝深深地为倪余泽感到难过,但她却必须让倪余泽接受这些,只要倪余泽肯接受,他活下来的希望还是有的。
但现在怎么办?劝吗?元宝不知该怎么劝,再说,那些劝慰的话往往太过浮于表面了。讲道理吗?以倪余泽的聪明,还有什么道理是不懂的呢?如果不懂的话,倪余泽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仅接受了她的贴身照顾,还给了她这么多的优待?要知道,这对倪余泽来说,一定非常难,难到元宝都没想到他竟然做到了!
元宝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开始帮倪余泽做按摩,她一边做一边小声地哼唱了起来,“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小牛的哥哥带着他去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你带我去捉泥鳅……”
元宝只想到,这首歌节奏轻松欢快可以解了倪余泽的尴尬,却没想到,曲由心生,她反倒把自己唱得湿了眼眶。
前世的元宝生活在大城市里,住的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她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又因为妈妈出走家庭困难,小小年纪便很自卑,性格孤僻忧郁不愿与人交往,生怕邻居和小朋友们问,她为什么没有妈妈。
这一世,她重新拥有了童年,虽然生活状态依旧差强人意,可她有苏氏兄弟的保护,有有根的陪伴,还有安安然然给她的快乐,到了后来又阴差阳错地和倪小胖交上了朋友,尤其是经济条件好转之后,她真心享受着快乐,无比留恋这一切……
“不是要劝我吗?怎么把自己给唱哭了?想家了?”一条柔软的丝帕,轻轻地在元宝的腮边擦过。
元宝接过来,不好意思地对倪余泽说,“对不起……”
倪余泽看着元宝,消瘦苍白的脸颊上,带着隐隐的笑意,“真是个傻丫头!”就连语气都特别的柔和,朦胧的烛光给他珍珠般白皙的皮肤涂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让他本就卓然出众的容貌,带上了惊心动魄的美,就连疾病和虚弱都无法掩盖。
元宝呆了呆,这不就是熟女们最爱的小鲜肉吗?她也是个凡人,简直要流口水了!
倪余泽看着元宝的呆样儿好笑,又拿起了一条帕子,按在了元宝鼻子的上说,“真脏!”不仅没有厌恶,还带上了满满的宠溺。
元宝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放好用脏的帕子,又净了手,元宝说,“来吧!”
不知是按摩起了作用,还是心情变好了,倪余泽顺利地排痰,期间根本就没受多少罪。
“好了,快睡吧,已经很晚了。”元宝打算去吹熄蜡烛。
倪余泽忽然开口问,“我得的是什么病?”
元宝带着惊喜转身,“你没有病!”今天下午,倪余泽把她像小白鼠样地留在身边观察,看她给自己“治病”并取得了成功,那是不是说明,倪余泽已相信了她的能力,愿意听从她的建议了呢?
可是,元宝清楚地看到,倪余泽在听了她的话后,目光瞬间变冷,又恢复了白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元宝急急地解释,“我意思是说……”
倪余泽打断了她,“吹灯!”
元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虽然治好了自己病,但她不但亲口承认她不会医术,年龄还这么小,加上倪余泽对她的调查结果也说明她根本就没学过医术,最重要的是,她连最最普通的安神药都尝不出来,又语出惊人,先说倪余泽过了病气给她,又说倪余泽没有病,这让倪余泽如何相信她?!
元宝不愿就此放弃,“那你总该相信张御医吧?他说……”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同盟军了。
“他说什么你就信?你自己就没脑子吗?”倪余泽变得更加不耐烦起来,态度极为不好,和方才为元宝拭泪时简直判若两人。
而这时的倪余泽,就如同下午赶倪小胖走时的元宝一样有苦说不出,他如何告诉单纯天真的元宝,他生活在怎样的境况之中呢?!
元宝无奈,她很想告诉倪余泽,你这是讳疾忌医,又觉得这话太伤人了,倪余泽一定接受不了,她正在犹豫间,倪余泽又问,“你想要什么?”他想起了元宝向张御医请教时,元宝发生的异样,或许元宝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想告诉他!
元宝脸色一变,这种不信任中已夹杂上了侮辱,她想起倪余泽对她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说实话”,不禁又感到了悲凉,看看,她说实话倪余泽果真不信,对她的信任不过是装出来的,到了现在,终于露出了原型。
“我什么都不需要!”元宝冷冷地回答。
倪余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可他这个人从一出生起就高高在上,实在不会哄人,只是说,“你就不再好好想想了?”语气再度温软了下来。
只可惜,这对元宝来说是不够的。元宝没说话,吹了灯,缩在床角。
两人间刚刚建立的温馨和信任就这样被一片黑暗给吞没了。
但是,它确实存在过。
倪余泽躺下后,心中满是懊恼,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元宝的歌声,低低的婉转的活泼且清脆的……
在歌声中,倪余泽好像看到元宝轻轻地摇晃着倪俊飞的胳膊,软软糯糯地哀求,“大哥哥,带我去捉泥鳅,大哥哥,带我去买糖果……”还看到他们在月光下奔跑嬉笑的身影,那么惬意,那么快乐。
在元宝歌声响起的那一刻,倪余泽明白他嫉妒倪俊飞什么了,他在嫉妒元宝对倪俊飞的好,那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他还嫉妒元宝对倪俊飞的依赖,那是全心全意的。
倪余泽如此强大,他拥有的力量不知比倪俊飞要强多少,可他身边却偏偏少了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弱小且善良,聪明且单纯,既能真心地待他、帮他,又需要他的守护,让他永远有方向有动力,感觉不到孤单和空虚,心甘情愿地生出满是甜蜜的牵挂……
倪余泽永远是孤单的,他的心愿无人了解,理想无人支持,所拥有的被人觊觎,他的世界处处都是阻力,充满了对抗,而和他关系越是亲近的人,这种对抗就越激烈,达到了生死相搏不择手段的地步,让他在身体受到伤害的同时,还无比的伤心!
倪余泽的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问,“如果把元宝抢过来呢?”元宝这么可爱,这么小,还……这么傻!
倪余泽的脸红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个想法羞于见人,但他心里更多的是喜悦,想像的场景中,被元宝哀求和元宝一起玩耍的人变成了自己,感觉很美好。
倪余泽觉得他不该苛求元宝,元宝需要的是调|教。
倪余泽想把元宝叫过来,说句软话,但他拉不面子,他有点紧张,他不由自主地辗转起来。
“余泽……”倪余泽一动,元宝就凑了过来,她虽然失望,但她不可能因为倪余泽方才的态度而生气,倪余泽原本就是这性子,而且不正常。
这一次元宝的话还没问完,手被倪余泽轻轻地捉住了,然后放在他自己的腰侧,元宝噤声,帮他按揉了起来。
没过多久,平躺的倪余泽便翻了个身,顺势将元宝拢进了怀里,用自己的被子将她盖好,“夜里凉。”
“嗯。”元宝往倪余泽的怀里缩了缩,尽量贴着倪余泽的身体,这样,即使她一不小心睡着了,也能感觉到倪余泽的抽搐,方便照顾,“若是痛了,一定要叫我。”她殷殷地叮嘱。
“好。”倪余泽在黑暗中微笑,觉得他的世界重来没这么完满过。
倪余泽起床更衣,元宝爬起来帮忙,倪余泽说,“你再睡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