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去走走吧,总这么闷在屋子里对身体也不好。”元宝说,仔细地察看着倪小胖腿上已结痂的伤口,“你行不行啊?”
“我有什么不行的?”倪小胖自己放下了裤腿,“倒是你,昨儿夜里我还听到你咳嗽呢,这出去会不会再着了凉?”
元宝摇头,“不会的,”嗔了倪小胖一眼儿,“早就告诉你了,不要和我睡一间屋子,你偏生不答应,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略略一顿,“你可是手痛得睡不着?”
“没……”倪小胖先是摇头,随后又改了口,“是啊,疼得睡不着,你就睡我床上呗,夜里也好说说话儿!”
“一看就是撒谎!”元宝起身,先帮倪小胖穿好衣裳,再穿她自己的。
倪小胖“嘿嘿”的笑了,“疼是真疼的,但还没到睡不着的地步,我主要是心里不踏实,这才睡不好的。”
元宝看了眼倪小胖眼底下的青黑,轻轻叹了口气,倪小胖不踏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是喝多少安神汤都无法消除的紧张,有时元宝都在想,何必讲那些虚礼儿,如果能解决问题,她倒是夜夜都愿意和倪小胖同床共枕。
穿好衣裳出门时,元宝说,“去咱们出事儿的地方看看吧,心里大致有个数儿,不管结果如何,明日一早咱们就走,也不要倪府的交待了。”
倪小胖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这时去那里能看出来什么,元宝也没解释。
从拜月节那晚出事儿,到如今已过去了七天,可倪府始终没找出来害倪小胖的真正“凶手”,金水当天晚上就淹死了,和他同来的另外一个接倪小胖的小厮以及那些轿夫们,也都被活活打死了,尽管大家都明白,除了金水之外的这些人其实都是“替罪羊”。
让元宝没想到的是,金水的名字和当差的地方儿,都是真的,甚至他带倪小胖和元宝走的那条路,也是正确的,出事儿的地方,真的离当天晚上少爷们宴请的地方不太远了。
这能说明很多问题:金水对杀死倪小胖和元宝志在必得;金水要么是自己不想活了,要么是有靠山已安排好了退路;想杀倪小胖的人并不是那些嫉妒他的余姓少爷,而是倪府的人!
只有倪府的人才能手眼通天地安排好这一切:突然坏掉的轿子,他们即将走过的路线,适合杀人的地方,包括安排哪个下人去接倪小胖和元宝……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倪小胖和元宝认真地回忆起当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而越回忆,他们就越能发现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他们被人救了。
元宝临时结成的绳子,的确是挽救了他们的生命,不过也只有一时半刻而已,只要金水割断了绳子,两人都必死无疑,尤其是元宝,假如再晚一会儿,她准得淹死。
而最让他们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救他们的人非得拖那个时候呢?既然想救他们,怎么就不能早些动手,非得让他们遭这一场罪呢?
就因为这种种原因,元宝才想在临离开倪府时,去事发地点看一看,她始终没忘了在昏沉中看到的那一抹白色的影子。
虽然还没到正午,但也是艳阳高照,在这样明媚的秋日阳光下,同样的荷塘却展示出了和出事那天晚上孑然不同的风貌,满塘的荷叶或青碧或浓绿或幽黄,就算没有花朵的映衬,也如同迟暮的美人般,散发着它们别样的风采,有种柔美的婆娑之姿,秋风吹过,它们便婷婷而舞,算不上极美,却丝毫不见夜里的颓败和恐怖。
即便如此,倪小胖还是在桥头停下了脚步,“元宝,咱们还过桥吗?”有不加掩饰的不安。
“不用。”元宝非常理解倪小胖,而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
元宝绕着荷塘缓缓而行——她在找那天晚上她的视角。
荷塘的面积其实并不大,周围还有些建筑遮挡,元宝怎么都看不到那天晚上那抹白色所在的位置,直到她蹲到了地上,视角变得极低,就仿佛她那天躺在水中一般。
“那是什么地方?”元宝指着西北方向问。
“那个……”同来的下人有些迟疑,他们是成人的身高,根本就看不到元宝说的地方,“好像是四小姐的院子……里面的绣楼。”
元宝也不打算和他们多说,“我们能过去看看吗?”
“那是内院……”下人越发为难了,“而且从这头是进不去的,需得从另外一边走。”
元宝点头,“我们不从内院进,我们就从咱们这边绕,能走到哪儿算哪儿,别耽误用午饭。”
众人都松了口气,包括倪小胖在内,他们都不知道元宝到底在找什么,也不理解元宝为什么这么执着。
刚刚绕过荷塘和紧挨着它的一些建筑物儿,一座假山就赫然出现在了元宝的面前,想想大致的方向,元宝立刻把视线投向了山顶的那个小亭子,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抬脚就爬了上去。
可到了亭子中,元宝再度失望了,亭子倒是不小,里面有石桌石凳,可从亭子里往荷塘方向看去,只能看到横在荷塘和假山之间的建筑物的屋顶,并不能直接看到荷塘。
倪小胖在石凳了上坐了下来,喘着气说,“就这么一个破亭子,有什么好看的?元宝咱们回去吧!”
“再等下就好……”元宝还是没放弃,观察着亭子的四周。
这是个很常见的八角亭,只是装饰得过于华丽了,而且它还非常干净,简直可称为纤尘不染,就算倪府是大富之家,这么一个普普通通又看不到什么风景的亭子,要隔多久打扫一次?怎么会如此干净呢?
接着,元宝又看到了亭子的扶栏和与扶栏相连的延伸到亭子中的木椅,然后心中微动,她抬起脚,先是站到了木椅上,再抬脚,这一回,她已站到了亭子的围栏上。到了这时,元宝的视线高度已有成年身高的一点五倍了,而她也终于看到了她想看的东西。
越过中间的建筑,元宝看到了那个荷塘,但只是荷塘的一半儿,却恰恰是有着小石桥的那一半儿,也正是元宝跳进去的那一半儿。
从这个位置看起来,小石桥犹如一条宽宽的带子,那上面站着的人估计有成年人一只手掌大小,虽看不清面目,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可大的动作,比如跳水和打斗,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这一刻,元宝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元宝有一阵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出事的那天晚上,有那么一个人,他提前就知道了凶手的安排,但他并不打算做什么,而是提前来到了事发地点,找了这么一个有利的位置,用来观赏整个过程。
他坐在亭子里,应该是个极高的位置,他冷漠地注视着一切,看着倪小胖和元宝在死亡线上挣扎,就如同上帝在看蝼蚁,他并不打算参与,或者,只在他认为该出手的时候才参与一下……
没有风吹过,可元宝还是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冷情至斯?!
“元宝……”元宝的身后传来倪小胖小心翼翼的呼唤,“你还是下来吧,慢慢地下,你站那么高,我看得心惊肉跳的。”
当元宝站到木椅上时,倪小胖还没什么感觉,可当元宝又站到扶栏上后,倪小胖就担心害怕了,他怕元宝一时失足跌下去,所以不敢大声儿地叫,只好耐心地等着元宝自己下来,谁承想,元宝竟然站在不过寸宽的扶栏上失了神,逼得倪小胖只好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