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小胖明明知道老夫人的话句句都有深意,却偏偏领会不了,只能带着憨憨的笑容和懵懂的表情看着老夫人,越发显得笨笨的了。
元宝的心中冷笑,商户人家的子弟学算账就是“知本份”,那是不是来争取侯府继承人的位置就是多想了呢?老夫人的这话说得极为高明,明褒暗贬,一根杆子打死了宴会厅中的所有少爷,要知道,余家就是商户出身!
没看不起商户吗?如此特别地点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元宝悄悄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很多聪明的余姓少爷都听明白老夫人话中的潜台词了,有人露出了忿忿之色,有人则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真的没人为此感到紧张。
这是为什么呢?元宝想不明白。
不过,不管怎么说,老夫人的这种说法做法,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削弱了倪小胖的威胁性。
老夫人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夸完了倪小胖还不算,又特地赏了倪小胖一副金项圈儿,并亲手给他戴上了——就打倪小胖是商户出身的少爷,也依旧是个被倪家高看一眼的少爷。
见面礼是人人都有的,刚刚发完,可这赏赐却是倪小胖独一份的,于是,倪小胖的仇恨值又再度回升了,元宝只能恨得暗暗咬牙。
倪小胖受了赏后,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砰然有声,借以表达他的喜悦,而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发鲜活了起来——他是真的很开心,想着有可能被逐出家门了,身边多点银子傍身总是好的,最起码这玩意儿能讨元宝的欢心不是?
倪小胖自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他身边冷嘲热讽的小声嘀咕就没断过,说是悄声,偏生字字句句都能让倪小胖听得清楚,这些余姓少爷的用心就很明显了。
元宝不止一次地担心地看向倪小胖,生怕倪小胖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过火儿的事儿来,毕竟,这样的侮辱,对心性高的少年们来说,是很难忍受的。倪小胖却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继续老神在在地吃喝,直到老夫人离席后,倪小胖也起身告辞了。
出了宴饮的院子后,倪小胖习惯性地牵起了元宝的手,发现元宝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元宝摇了摇头,她能说她因为太生气了,而一直紧攥着拳头吗?又怕倪小胖担心,转言道,“方才一直有点紧张罢了。”
“你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小心的,不生事端。”倪小胖的声音依旧平和。
元宝忍不住问,“你就不生气吗?”
倪小胖叹了口气,“我打小就习惯了,要是气,早就气死了。”
说不出的酸涩漫过了元宝的心田,她忽然不再因倪小胖当初对她的利用而责怪倪小胖了。
有些事,心里清楚或是随意想像是一种情况,亲身经历则是另外一种感触,其中的深刻程度绝对是天差地远的区别,元宝不过是亲身经历了一个晚上,还不是主角儿,就气成这副样子,当初倪小胖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天天地长大的啊!
元宝难以想像,倪小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尤其是在毫无希望的境遇下,没有变疯变态没有杀人放火,就算不错了!
元宝紧紧地拉着倪小胖的手,直到走到软轿处才松开,这让倪小胖很开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倪小胖和元宝一有空闲就出门游玩儿,在家时则读书、练字、作画、做女红,两人相依相伴,一点都不寂寞,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当然了,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些麻烦,因为倪小胖的不寻常,余姓少爷们联起手来疯狂地找他们的麻烦。
可是,在倪府中时,余姓少爷进不了倪小胖的院子,出府时倒是遇到过几次,却被倪小胖给躲了,实在躲不过就公然逃跑,反正就是重来没正面对抗过,这让很多人对倪小胖都有了“无比懦弱”的印象,倪小胖对此也不在意,而在备选期间这些少爷还是有顾忌的,并不敢太过份。
少爷们的聚会通常是十天举行一次,但除了第一次外,倪府的主人们再也没出现过,倪小胖的表现也一如头一回般,没任何出彩的地方。
于此同时,有消息灵通的人发现,那些不能参加宴会的年幼的倪姓少爷,几乎每天都有被老夫人叫去见面的,表面上看这是公平的,可实际上,到底还是倪姓少爷得了便宜——单独表现总比大家一起争抢要来得印象深刻些!
渐渐地,大家对倪小胖失去了戒心,开始想别的办法出头,倪小胖和元宝都松了口气,觉得他们“装傻”的计划实行得很成功,就等着平安回家的那一天了!
倪小胖和元宝高兴了,有人却不开心了。
倪余泽几乎每天晚上都亲自来观察倪小胖的小花园,而倪小胖和元宝也没让他失望,他们天天都会准时地出现在小花园里,奔跑、嬉闹、玩得开心无比,只是,他们再也没爬过那棵合欢树,这说明,他们没什么背人的话要说。
此外,倪余泽对倪小胖和元宝每日的言行也都了如指掌,而知道得越多,他就越看不明白这两个孩子。
说他们不贪财吧,即使是买些不起眼儿的小东西也要讨价还价一番,价格不合适,宁可多走很多路,货比无数家,直到买到合意的为止;去大酒楼吃饭,也会吃得点滴不剩,丝毫不顾旁人鄙夷的目光;每天的花销都要提前做好计划,一旦出现了超支的情况,即使今天不补回来,第二天也一定会省出来,简直连一个铜板都不带差的,这都不能叫做贪财了,这是绝对的吝啬,还是毫无风度的吝啬!
说他们不懂得享受吧,他们对奢侈品的鉴定,那叫一个在行,尤其是元宝,每次都能说出准确的价格来;基本上每次出门他们都会去一个相当高档的地方,有时是饭庄、酒楼,有时是茶楼、青楼、点心铺……总之只要是最好的,有特色的,那是绝对不会放过;特别是倪府乃至整个倪家最为看重的绣庄,那几乎是每一家都要去的,见到各种精品不仅爱不释手,还要仔仔细细地看个没完没了,过后元宝还会把她心仪的图样和针法记录下来,那种狂热,丝毫不比第一次见到“天香国色”屏风时差。
可这又怎么样呢?他们依旧拒绝倪府的马车,给下人们的打赏一点都不少,自然也不多,不该要的绝对不会贪图,看中的东西,心里再喜欢,也没有一定要占有的贪念,只是纯然的欣赏,就算遭人白眼儿也淡然处之。
如果以上种种,还可以被倪余泽认为这两个人是心机深沉,善于遮掩,那么他最不理解的还是当属他们的快乐了:即使吃着路边摊的低劣食物,即使为了省银子顶着大太阳奔走,即使半路上遇到大雨坏了游兴,即使被人欺负得落荒而逃……他们竟然依旧****开心天天欢笑!
知道了这一点后,倪余泽的心里像有团火在烧,竟然让他的左胸痛了痛,倪余泽觉得有趣极了,就算他再迟钝也明白了,他在嫉妒他们,况且,他既不迟钝也不会不敢承认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好奇,他到底在嫉妒他们什么?!
“看来得给他们找点儿事做了。”倪余泽心想。
于是,没过几天,倪小胖和元宝就接待了他们自打到了倪府后的第一位正式访客——府城庆安倪家绣庄的掌柜的。
说是绣庄的掌柜的,其实他只管着一个绣庄的一小块儿地方和一个小作坊——就是经营绣蛋生意。
掌柜的见过礼后,就递上了一封书信,是从庆安县来的倪小胖的家书,到了府城后,倪小胖和元宝都给家里写过信,请安问好报平安,元宝还告知了回去的时间恐怕会延迟,让苏春生勿念,他们也都收到了回信,亦是寻常的寥寥数语——大家都知道什么话能在信中说,什么不能。
可以说,掌柜的这封信,是他们到了府城一个多月后收到的唯一一封有实质内容的信,在信中庆安倪家,将府城的绣蛋铺子完全交给倪小胖打理。
这个消息,怎么说呢,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本来在倪小胖没来府城之前,老太爷和二老爷就已决定把府城的绣蛋铺子交给倪小胖打理了,甚至连账本都给倪小胖看过,但倪小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派到府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