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真是好雅兴,竟在这般日头底下看书,也不怕伤了眼睛。”
林玉笙正凝神思索着,忽闻外头动静。
院子门半开着,远远进来一主一仆,说话人穿着一身浅粉色襦裙,身形袅袅婷婷。
守门的婆子睡得熟,闻声一惊,身子一歪,撞在门侧,险些磕着额头。
“哎呀!这是大姑娘来了!”
婆子顾不上稳住身形,脚步蹒跚的快步凑向来人,攒手行了个礼,一脸讨好的笑着。
“大姑娘怎的这个时辰来了?仔细外头暑气重,老奴这就给大姑娘端碗酸梅汤来!”
林月梅闻言倒是不见笑意,立在婢女珍珠高举的阳伞下,抚了抚发间昨日新得的翡翠簪子,瓜子小脸上满是得意。
“崔妈妈辛苦了,我这是奉了母亲的意思,来给妹妹送参茶。”
“啊呀!咱们夫人当真是菩萨心肠,越县哪家嫡母都比不得咱们夫人体贴!”
崔妈妈上赶着拍马屁,终得了林月梅一个笑脸。
林玉笙并未起身,不动声色的抬头打量起眼前少女。
一身粉色紫薇花锈边对襟开短衫,鹅黄色长襦裙,一条素白绣蝶飞图案的腰带,将纤腰紧束,整个人衬托的玲珑有致,娇艳欲滴。
发间明晃晃的翡翠簪子显得颇有几分贵气,乍一看,那气派竟比她这个嫡女还足。
林玉笙眯眼瞧着,不禁盘算起眼下的处境来。
薛氏入府五年,终是一无所出,对她这个唯一的嫡女,自然是提防的紧。
经她几番旁敲侧击,听丫鬟们提起,这些年她住在云业庵中,这母女俩只在起先几年里,送过几回冬衣过年,之后便对她不闻不问起来,只每回派了金嬷嬷前来做做样子。
自她醒了之后,这继室薛氏拢共来绣楼看望过她两回。
第一回是陪着林远来的,在她一时认不出人时,握着她的手哭天抢地了一回,叫林远看得心中极是熨帖。
第二回便是带着这位鸠占鹊巢的林家大小姐前来探望,母女俩阴嗖嗖盯了她半晌,确认她果真不记得如何晕倒在火海里,这才面露怜悯之色,又是一阵千叮万嘱要仔细身子。
林玉笙就是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出这母女俩不是什么善茬。
见林玉笙不搭话,只一味盯着她瞧,林月梅心中有些不自在。
就着石凳,在阴凉底下坐了下来,珍珠上前唤了一声“小姐”,敷衍的行了礼,奉了带来的参茶。
“妹妹如今已能在这日头底下吃茶看书,想必身子是大好了。明日起也不必叫我母亲贴补体己银子,换这些补品一碗碗巴巴儿的送进门来了吧。”
“妹妹可是不知,我母亲为了妹妹,变卖了好几件嫁妆首饰。偏妹妹心大,身子好了也不见去母亲那里问安,母亲日日忧心妹妹身体,可妹妹却从不拿我母亲当嫡母敬重,真是叫人寒心。”
守在一旁的婆子崔妈妈闻言身形一顿,只是片刻,便当什么都没听见,躬身退下去了。
想来林月梅的言行一贯如此,才叫下人们都无所顾忌。
林玉笙端坐在石凳上,闻言抬眸盯着林月梅一副泫然欲泣的嘴脸,突然想起前世无聊时看的那些话本子。
内宅小姐之间争斗,变脸竟真比翻书还快。她还一句话未说,便得罪了嫡母。
林玉笙心中苦笑,想她堂堂北朔大祭司,如今竟要在个丫头跟前讨生活,实属不易啊!
葱白的手指拿捏着新奉的参茶,林玉笙望着说话阴阳怪气的林月梅,一脸担忧道:
“我母亲至死只得了我一个女儿,并不曾有过其他姊妹兄弟,这府中如今也未曾听说新添了其他姑娘少爷,眼下府中只供着我一个正经嫡出的小姐,父亲尚有朝廷俸禄,吃穿自己家里的,怎的还要继母贴补嫁妆?莫不是父亲被罢官了?”
自古嫁妆是女子闺中之物,若是哪家男子动了女子嫁妆,便是叫人瞧不起的。
薛氏母女即便再想拿捏林玉笙,也不敢当众打了林远的脸面。
林月梅闻言,当下一噎,瞬间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从前任她搓揉捏扁的林玉笙,今日竟敢当着下人的面儿拐着弯儿骂她?
什么叫正经的嫡出的小姐?
林月梅刷的红了脸。
想来她入府七年,仗着薛氏的脸面,哪个不把她当成正经主子敬着?
林远是知县,越县稍有名望的人家,都上赶着巴结于她们母女,如今她这死过一回的丫头,竟敢拿捏她的痛处。
想起薛氏的叮嘱,林月梅压了心火,道:
“妹妹可是病糊涂了?这等胡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母亲体贴妹妹,日日盼着妹妹大好,请医问药自然挑最好的来。左右不过是几个物件而已,权当是母亲一片心意,妹妹日后孝敬母亲便好。”
“哎呀呀,大姑娘何时来的!”
金嬷嬷听守门婆子来报,说林月梅来了绣楼,忙趿着鞋子一路小跑过来。
谁不知林月梅是薛氏的心头肉,就连老爷跟前都很是得宠,昨日越县诗会,西席先生夸赞大小姐习的一手好字,才得了老爷不少赏赐。
金嬷嬷就是薛氏身旁养的一条狗,这般讨好卖乖的机会哪儿能不上赶着巴结。